犹记得那些年山花烂漫,少年少女们笑语晏晏,或雅集对酌、或谈笑风生,尽显少年意气。
夜风吹拂,弄得卷帘沙沙作响。
卫琮依靠在桌案一侧浅眠,渐渐睡熟了,今日的梦境是少有的斑斓,一切都鲜明起来。
他瞧着梦境中的内容,恍惚想起这是金鳞书院。
他的目光落在水榭,见一群蓝白校服的少年聚在一起议论谈笑,唇角不由得勾起一丝弧度。
卫琮想起来了,原来是那一日啊。
哪一日?
自然是工部尚书家的小郎君被他亲娘活活打断两条腿的那日。
卫琮忍不住靠近,试图听得更加清楚。
这时,有一个面容熟悉的少年笑着道,“啧——你们说那位工部尚书还是史玉的亲娘么?她居然提着那么粗的棍子,直接闯入书院将儿子拖出来打断腿——哎呀,吓死了!”
少年也是朝中官员之子,他与工部尚书之子史玉是同桌。
那位工部尚书冲进来,一把提着儿子衣领将其拖出去的时候,他被吓得不轻。
“是不是亲娘不知道,但这史玉是不是亲子就值得怀疑了。”只见另一名少年手中折扇展开,对方的脸略显圆润稚嫩,分明是卫琮年少时的模样,眉宇间全是朝气,瞧不出多年后的沉寂落寞,“工部尚书是多才华横溢的人物,为何生出的儿子这么不堪造就?依我瞧,那个史玉只是被亲娘打断两条腿还是好的了,没有大义灭亲杀了这儿子,也是念在血缘份上。”
史玉乃是工部尚书柏月霞和丈夫史忠之子。
因为史玉是家中唯一男丁,他被父亲和奶奶宠得无法无天,行事嚣张跋扈,时常欺负书院出身普通的学生。卫琮只是太傅庶子,自然也被史玉欺负过,心里怀着怨愤呢。
几个少年闻言好奇了。
“卫琮,你知道史玉被打的内情?”
众人都很惊奇,小霸王史玉居然会被自个儿的靠山打断腿,堪称年度新闻了。
工部尚书柏月霞用来打断儿子双腿的木棍可有壮汉胳膊那么粗!
小霸王为何能这么嚣张跋扈,还不是仗着有个当工部尚书的亲娘?
史玉他爹?
呵呵,夫妻二人早八百年和离了,史玉的爹史忠更是个扶不上墙的废物。
“内情,自然是知道一些的。这事儿纯属史玉活该。”少年道,“史玉相貌平庸、才能平庸、天赋平庸,按理说应该不讨喜,但架不住人家长了根儿。虽有工部尚书在一侧矫正督促,但严母不好当,史玉被家人撺掇得和亲生母亲离了心,最后酿成大错——生个叉烧都比他好。”
少年卫琮又道,“前两日,有言官参了工部尚书,说她教子无方,纵容儿子逼良为娼、当街行凶、骑马将人拖曳残废。工部尚书回府查了查,证明事情属实,暴怒之下才提棍打子。”
“这个消息,你怎么知道的?”
少年卫琮道,“天机不可泄露,总有我知道的法子。”
瞧着梦境中的自己露出少年人特有的幼稚而幸灾乐祸的笑,卫琮唇角勾起了一抹苦涩。
他记得清楚,因为这事儿,年少的自己还被父亲罚了一顿。
父亲听闻他背后多舌、非议他人,直言此举并非君子所为,罚他抄书。
年少的卫琮正值叛逆时期,父亲不分青红皂白的惩罚让他十分不忿。
哪里是他要跟史玉过不去?
分明是史玉这个小霸王私下欺辱卫琮。
如何欺辱?
当面唾骂他是滕妾之子,说他身份低微卑贱,没有资格与学院出身良好的学子攀谈。
不止羞辱他的出身、羞辱他的母亲,更羞辱父亲数年前在朝堂被人攻讦而落败的事儿。
卫琮不止一次被这位小霸王带人堵在学院偏僻的角落。
受了这些委屈,他却不敢与父亲诉说。尽管史玉说得难听,但有一点没说错,父亲只是太傅,他只是滕妾之子。若父亲为他向工部尚书讨个公道,那也会牵连父亲本就不妙的仕途。
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小霸王史玉是个纨绔子弟,交好的狐朋狗友也不是好货色。
卫琮出身低微却名列前茅,时常被先生当做例子打击这些学渣,无形中拉了极多仇恨。
他们知道卫琮好欺负,没靠山,几人联手时常给他难堪,言语羞辱还算轻的。
少数几次还发生了冲突,卫琮人单力薄,对方人多势众,他被打过几拳。
打得地方很隐秘,他们下手又小心,根本没留下什么证据,卫琮内心只剩愤怒和恨意。
每逢此时,他都忍不住怨憎自己的出身,但又无可奈何,万般苦果只能自己咽下肚。
他不敢对父亲诉说,生怕让父亲为难。
幸好还有几个交好的同龄人,成了他唯一的倾诉渠道。
这几位同龄人不是旁人,正是父亲兄长卫応这一支的堂兄弟的儿子。
论年纪,卫琮与他们相仿。
论辈分,卫琮却是他们的堂叔。
如今想来,正是这些“好友”的关怀和劝说,才让少年的卫琮与父亲慢慢疏离。青年卫琮冷眼瞧着梦境走马观花地闪过一幅幅画面,曾让他愤怒怨恨的场景,此时激不起半点儿情绪。
青年卫琮看到少年的自己被关在屋内抄书,整整二十遍!
倔强的他不肯向父亲服软认错,硬撑着不肯停笔,从白天抄到了黑夜,最后沉沉睡去。
“啧,这脾性倒是像我,倔得厉害。”
青年卫琮惊得瞳孔一缩,他瞧见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似乎怕惊扰了屋内的人。门外立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时光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只是那身气场随着岁月的积淀更加内敛。
“臣教管不利……”
青年卫琮瞧见多年未见的父亲一袭青衫跟在女子身后进屋,话语似有感慨。
“别动不动就请罪,我白日见多了请罪的人,你也来这一套?”女人口中说着责怪的话,语气却是十分温和,她弯腰将趴在桌上的少年卫琮抱起,轻轻放在床榻上,爱怜地看着少年的眉眼,“说来说去,仍是我这个当母亲的不够尽心,不知书院学生会做出这等恶劣行径。”
“陛下都这么说了,臣岂不是该以死谢罪?”
男人眼中全是歉意和自责,这么多年,卫琮都是他教养,但他却没发现孩子在金鳞书院受了这么多委屈。若非巧合得知,他还不知要被隐瞒到何时,如今想弥补也不知该从何弥补。
女人道,“你我都有错。”
“错不在陛下,陛下日理万机,光是政务便要占去八九个时辰,哪有多余的精力盯着孩子在书院的事儿?”男人帮着少年卫琮掖好被角,轻声道,“工部尚书那件事情……”
“她儿子犯了这么多错,没要那个小畜牲性命已经算宽宥了。”女人冷笑道,“我的儿子也是那么个小畜牲随意辱骂的?柏月霞若是不动手打断他的双腿,我便提刀砍了他的脑袋!”
柏月霞提棍当众打断儿子两条腿,明面上是惩戒教训儿子,实际上却是女人授意。
言官接连几日为史玉参柏月霞,女人也有从重处理的意思。
聪慧如柏月霞,自然知道该怎么办。
究竟是被母亲打断一双腿严重,还是被帝王暴怒之下砍了脑袋严重,自个儿选吧。
尽管柏月霞不知道卫琮身世,但她跟随陛下多年,明白陛下心意——她是动真格的!
男人轻叹一声,手指将少年卫琮散落的鬓发掖到耳后。
女人道,“金鳞书院也该休整休整了,诸如此类的事情再发生,我连他们的爹娘一起削了。”
本是学生求学的地方,没想到金鳞书院才建立十几年就爆出这种霸凌丑闻,好死不死霸凌到卫琮头上,简直不要命了!女人说要整顿金鳞书院,那就一定会将书院底朝天地整顿一遍。
“如此,慈便与福寿寻个机会好好谈谈,开解开解他。”
女人点头,“嗯。”
青年卫琮瞧着梦中的一切,眼球酸胀,两行热泪翻滚而下。
原是如此——
卫琮年少时候被同窗小霸王欺负,不过工部尚书柏月霞亲自打断史玉双腿之后,那些杂碎都乖觉了,没人再来惹卫琮。那时,卫琮还天真以为是柏月霞的举动起了震慑作用,原来……
原来,真相竟是如此!
母亲日理万机,百忙之中还能抽出时间替他出这些恶气,父亲也曾试图与他交谈开解……
奈何年少的卫琮任性又叛逆,早就被人撺掇蛊惑,根本听不进父亲的唠叨和教训。
倘若时间能够倒流,他不会再对阿姐说那些伤人的话,更不会被人撺掇着去伤害父母。
隐隐约约,卫琮听到天际传来熟悉的呼唤。
费劲睁开眼,发现宁挽月正跪坐一旁,神色关切地看着他。
“挽月?发生何……”
卫琮听到自己声音沙哑,面上濡湿一片。
“郎君方才是梦魇了?”wWW.ΧìǔΜЬ.CǒΜ
宁挽月用帕子将他脸上泪痕擦干。
卫琮垂首靠在她的肩头,烛火将二人依偎一起的影子拉长。
他声音略显哽咽地道,“或许并非梦魇,也有可能是个美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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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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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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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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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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