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穿着兵卒的衣裳,这人依旧带着风度行礼问好,未曾失礼。
“在下柳羲。”姜芃姬回答,又问道,“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安兄来自南方?”
安慛想起他来的时候,姜芃姬和卫慈等人的聊天,心中已经放弃了掩饰的心思。
他面带憔悴地道,“正是,南盛人士。”
虽然安慛在南盛的时候没有听过柳羲的大名,但是逃到东庆北方以后,哪里会没听过?
他以为柳羲应该是相当稳重老城的男子,如今一瞧,对方竟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哪怕面容英气,但依旧带着些许雌雄莫辩的稚嫩,再看自己,安慛只能感慨叹息。
安慛,安多喜。
慛者,忧也。
长辈给安慛取表字为“多喜”,听着有些俗气,但却是满满的祝愿。
只可惜,安慛一生,从南蛮四部攻陷皇都那一日,彻底变了。
卫慈内心暗叹——果然是他。
当姜芃姬与安慛谈话的时候,卫慈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睑,暗暗抓紧了长袖中的手,留下几个月白色的指甲印痕。卫慈记得,他上一世见到安慛的时候,那人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用安慛自己的话自嘲,那便是——劳劳碌碌十余年,兜兜转转何时休。
旧国已不复,两鬓生白霜。
他东奔西走,不知不觉已经年逾四十。
若无意外,他的人生已经走了大半,但他仍旧想要向南蛮四部复仇。
安慛和南蛮四部,的确有着了结不清的血海深仇。
卫慈垂眸坐在一侧,耳朵听着他们的谈话,心里想着自己的事情。
重生之后,卫慈不是没想过这位旧主,但他知道,安慛并非他的明主。
这人的复仇心太强了,特别是经历了十余年的漂泊,他对南蛮四部的恨意已经深入骨髓,报仇已经成了他的心魔和执念,卫慈至今还记得安慛下令屠戮南蛮四部时候的场景。
作为中原人,卫慈对蛮族并无好感,但这不意味着他能坐视安慛下达屠族令。
只是,看看结果便知道卫慈和安慛争执的结果如何了。
卫慈落败。
六十三万蛮族百姓,不管男女老幼尽数屠戮殆尽,南盛几条大江为之堵塞,江水彻底染红。
安慛没有下令制止兵卒,屠杀之前做了什么事情,蛮族百姓经历什么,卫慈更是心知肚明。
从这一次争执之后,卫慈与他渐渐离心。
卫慈要的是一统九州的明主,拯救黎民百姓于水火的圣人,不是一个被家国仇恨蒙蔽双眼,同样犯下累累罪行的屠夫!安慛最后的所作所为,到底和曾经的南蛮四部有什么区别?
卫慈承认安慛对他的指责,说他有妇人之仁,说他站着说话不腰疼。
毕竟被灭了国、杀了妻、失了儿女的人是安慛,不是他。
但是,这不是安慛用同样理由报复回去的借口。
制裁南蛮四部,有的是其他手段,一样可以报仇。
为何安慛选择了最残暴、最令人唾弃的方式?
卫慈理解安慛复仇的心情,但他不认可安慛这一行为。
安慛起兵只是为了复仇,眼力也只有复仇,天下百姓如何,与他无关。
这样为了仇恨放弃一切的人,根本不是卫慈寻找的明主。
道不同,不相为谋。
故而,卫慈重生之后并没有特地注意这位旧主的情形。
造化弄人,他俩竟然提前这么多年相遇。
此时的南盛,灭国才一年多,安慛从故国逃出也才流浪数月,面容还算年轻,眉宇间带着残留的威严,勉强能维持着仅有的自尊心,全然不似十几年后的他,那时的他虽说四十来岁,但须发皆白,面容饱经风霜,两肩塌陷佝偻,神似古稀之人,唯有双眸还带着不屈的尖锐。
丰真发现卫慈的异样,暗中拉了拉他的袖子。
“你怎么走神了?”
卫慈垂眸道,“多半是昨夜没睡好,困意上来了。”
丰真十分机智地顺着他的话接下去,“若是身体不适,先回车厢歇息吧。”
病秧子就该有病秧子的自觉,不舒服了就去休息。
身体才是搞事的本钱。
两人的声音惊动了姜芃姬和安慛。
安慛循声望去,被卫慈的容貌和气度惊了一下。
如今的安慛没有经历十余年的漂泊流浪,卫慈的皮相还是挺符合他的审美的。
姜芃姬同样道,“身体不适便不要强撑着,休息好了再说。”
卫慈也没有勉强,起身离开。
丰真眼神闪了闪,作揖告辞,快步赶上卫慈的脚步。
“你怎么跟来了?”
卫慈想要一个人静一静,丰真这个厚脸皮的跟着他爬进了马车。
“你认识这个安慛。”丰真笃定地道,“这人有什么来头啊?瞧面相,不是个好相与的。”
卫慈没有否定,反而说,“安慛是南盛国江州浙郡人士,他的父亲、爷爷、曾祖,一连三代全都位极人臣,算是南盛国内新兴的士族,安慛本人在南盛国内也极有名望。他的母亲是南盛国主的幼妹,他和南盛国皇室也有些关系。南盛灭国之日,安慛全族都……”
丰真没奇怪卫慈为何知道这么多,这家伙的消息一向灵通。
“只剩安慛一人逃出来了?”
卫慈点点头,“是啊。”
如今的安慛应该在二十七八,正是人生得意的阶段,若没有南蛮入侵,他便是人生赢家。
只可惜,安慛的父母亲族惨死、妻子不堪受辱自尽、女儿和儿子更是死无全尸。
仅留他一人苟且偷生。
设身处地想想,卫慈能明白安慛为何这么恨南蛮。
明白,不意味着赞同。
若安慛只是一介百姓,他让仇人血债血偿,卫慈赞他一条汉子,但安慛那会儿是逐鹿天下的诸侯之一啊,囿于仇恨,不顾理智,一声令下,屠戮南蛮全族,这样的人如何当天下共主?
纵然侥幸当上了,这个国家又能延续几年?wWW.ΧìǔΜЬ.CǒΜ
丰真同情道,“蛮可怜的,怕是要恨死那些蛮族了。”
卫慈道,“何止呢……也许人家能靠着自己的本事,重新打回南盛。”
丰真想起安慛手臂上的火焰纹路,隐隐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道,“这人野心……不小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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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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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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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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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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