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哲子当然不将这位小娘子视作仆役,且不说崔家本就是北地旧姓旺宗,以及崔珲与温峤良好的私谊,单单自家三叔沈宏对崔珲崔先生的敬重,沈哲子也不能将这位小娘子做仆役差使。琇書蛧
不过对于这位崔家小娘子,他也确实关注不多,反倒是兴男公主与之脾性相投,交谊深厚。
那位崔家小娘子很快就行至沈哲子座前,弯腰施礼,沈哲子起身避开示意崔翎入座,然后才笑语问道:“我观娘子愁容遮面,不能开颜,可是有什么愁苦之事?崔先生将娘子托付都中,公主又多得娘子看顾周全,娘子若有什么困顿之处,不妨直言。”
崔翎侧坐席中,听到沈哲子的话后便连忙说道:“多谢郎君关心,郎君、公主待仆下俱都和善,府中用度无缺,实在是没有什么烦忧。”
听到这小娘子的回答,沈哲子便点点头,既然不愿跟自己多说,大概是什么女儿心事,那也就不便再多问。
只是略一沉吟后,他便又说道:“娘子旧籍北地,本是洒脱飒爽,我尚记得当年初见娘子,虽是历劫受难,但却并无凄怨萦怀,英姿飒爽尤胜男儿。都中生活,不似乡里随意,或有拘束,若是娘子因此心意不顺,我便安排人送娘子归乡。只怕公主会要因此寡欢,这女郎散漫纵意,少有相知,是将阿翎娘子你当作闺中良伴。”
“公主能得郎君珍爱如此,实在是人间至幸……”
崔翎娘子听到沈哲子这么说,那远比常人要更明亮有神的眼眸忍不住望向厅中甲衣披身、认真指导家人做戏的兴男公主,口中轻喃说道。
沈哲子看一眼兴男公主,恰逢这女郎也向他望来,便举起手往门外指了指,示意自己先回去休息了。
崔翎娘子起身相送,站在廊下望着郎君消失在夜幕里,视线渐有迷离,突然听到耳畔隐有喘息声,转回头来便蓦地发现公主也站在了她的身边,正一脸忿忿望着郎君离去的方向,口中还在轻语薄嗔:“这人真是没有耐心,明明是他自己撰写的篇章,甩手就丢给了我!唉,要教会这些人吟句,实在是太难了,一个个都是欠了奇趣!”
“郎君多思有劳,当然不似公主神旺……”
崔翎刚说一句,手腕便被公主拉起来,笑嘻嘻对她说道:“阿翎娘子你还没看这《花木兰》文篇吧?来、来,我教你要怎么看。这文篇可不是旧赋,内中所涉,人皆有说,这叫做戏文!写的可不是那些俳优俗曲,而是一位代父从戎的女中英雌!这一类的新篇,如果没有奇思妙笔,寻常人可是写不出来的!”
听到公主这一番卖弄,崔翎小娘子不免也好奇起来。她因为心事重重,刚才虽然在花厅里,但却没有听到太多,这会儿听到兴男公主炫耀卖弄,便送公主手里接过那份手稿,随着公主回到花厅细览起来。
这会儿,沈哲子原本的手稿早被抄写了好几份,其中一份丢给了崔翎小娘子,另拿一份交给云脂娘子嘱其替自己教导那些家人。
她自己则坐在了崔翎娘子身边,喜孜孜说道:“夫郎他口言戏作,其实我哪会看不出他的用心!他平日那么忙,却抽出时间来书写这万言长篇,怎么可能会是戏作那么简单?阿翎娘子你看文中这位木兰娘子像不像我?哈哈,应该是我夜有梦语被他听去,所以作此篇来宽慰勉励我!”
“咦……这么一说还真的有可能,否则文中这木兰娘子所言所为,怎么越看越觉得合我心意!原来是我自己梦里有思啊,只是这人太无聊了,夜中不眠总要听人梦语……坏了,我有没有说过别的梦话被他听去?”
兴男公主坐在那里自言自语,随其思维发散,俏脸便渐渐变得红润起来,小手轻扇,心里已经渐生心思被人探知窥破的羞涩。
至于旁边那一位崔翎小娘子,则捧着那一份手稿看得渐渐入迷。她虽然出身北方高第,但是自幼随父离乡逃难,陷入生死徘徊的险恶境地,其实并没有受到太多的文墨熏陶,所以也只是勉强能够读写而已。
不过沈哲子这故事写的朴实乃至于冗长,也无险词奇句,因而读起来并没有什么障碍。这娘子性格与趣味都与公主相类似,因而也是看得入迷,不自觉代入其中。
听到公主在那里自顾自的絮叨,这小娘子心里便忍不住有不同意见:那位木兰娘子哪里是在说的公主,公主帝室贵胄,这一世也碰不上子代父征的事情。硬要作类比,反而像是说的自己更妥帖……
公主在那里忸怩着羞涩良久,而崔翎也已经将这一篇故事给看完,她合上书卷之后神情却是复杂,半是向往半是纠结道:“莫非女儿也真能如那木兰娘子一般从戎建功……”
“阿翎娘子你说什么?这不过是我一时梦话被夫郎听到,以此慰我,是不能作真的。我倒是也不乏这样的勇气,可是兵者国之险用,还是要交付给真正有显才有担当像我家夫郎那样的人才是。不过,阿翎娘子你控矢飞丸神乎其技,倒也不能说全无可能啊!不过还是太危险……”
兴男公主晃着脑袋叹息一声,为自己不能梦想照进现实而可惜。不过她眸子一转,又望着身边的崔翎说道:“是了,我听家人说乡里有讯传来。崔先生对娘子你可有问询?”
崔翎闻言后点点头,只是神色更显黯淡,略一沉吟后才附在公主耳边低语几句。
公主听完后,眸子已是闪亮,抓住崔翎皓白手腕笑语道:“这是一件好事啊,阿翎娘子你怎么一脸愁容?”
崔翎苦笑一声,看一看厅中那些人,只是摇头不语。
兴男公主见状,便起身对那些已经颇有倦色的人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明天没有事劳的再来这里,我要考校你们学的如何了!”
待到众人得命散去,兴男公主才又返回来坐在崔翎对面,皱眉道:“温公想要为次息求娶娘子,这是一件好事啊!娘子你这么愁苦,莫非是觉得高配难企?可是我听说,温公与崔先生私谊甚笃,你们两家也是世好,眼下也都居江东,正宜重续旧好啊!况且娘子你年岁也都不小,我可是早几年前就为人家妇了!”
崔翎闻言后却摇头道:“温公江东盛名,又有匡扶之功。两家虽有旧谊,可是阿爷携我不过是浮波南来的游魂,即便有世谊,哪敢因此邀幸……况且、况且沈氏主家大恩未偿,我实在不想迁往别家……”
“娘子你这么想就错了!往年善助都是小事,岂能因此拘人一生。况且家翁、夫郎对崔先生都是敬重,绝不会以此自专相阻的!温氏确是高望人家,但温公能有此请,可见是仁厚长者,却之不恭。那温家次息名什么?娘子若还有迟疑,我请夫郎出面告诫那温家子,若敢有负娘子,我家不会饶他!”
兴男公主拍着胸口保证道,不想让崔翎娘子因畏惧门第而错失良缘。
崔翎娘子闻言后脸色却是更苦,人之苦衷大凡能言者不过一二,她眼下心情极复杂,甚至自己都不清楚因何如此抗拒温峤的求亲。当然无论什么人来看,她这一婚配都是难得的良缘,可是这娘子却就是下意识的不想。
而她父亲给她的传信,也并没有一语言定,而是让她自决。父女二人早年在严氏那苇塘中相依为命,相依为命,彼此更能相知。父亲这么传信来,崔翎娘子便能想明白,父亲对这一桩婚事其实也并不热衷。
要知道,温家在眼下已经渐成气候,子弟婚配如何对于来日家业的传承也有极大意义。温峤高义念旧,可是崔珲却不想因此而拖累旧友。
公主力劝,崔翎娘子不知要如何回答,沉吟了良久,她才蓦地一勾衣带,待其衫裙自肩上滑落,便露出一具凹凸修盈的身体。只是公主视线落在其左肩乃至于后背时,忍不住举手掩住了微微张开的嘴巴。
“丑态甚于无盐,陋瓦怎敢求出害人!生而多艰,侥幸不死,此生惟求养亲报恩,不敢再有他望,祈求公主不弃!”
崔翎娘子翻身泪眼相拜,她容貌虽然不算温婉绝美,但自有一股北姝娇俏爽朗风情,是一位能够让人眼前一亮的俏娘子。可是在其裸露的肩背上,却非尽是白皙柔嫩肌肤,而是横亘一片伤疤,仿佛精美瓷器一斑脱釉,让人心生怜悯。
公主虽然与崔翎娘子相处良久,却不知她身上有此旧患,还未开口,泪水已经蓄满了眼眶。她忙不迭弯腰将这位苦命娘子拉起来,为其披上衣衫,安慰道:“我家从不惧多人加餐,娘子你既然不愿意,回绝了就是,不要再因此自扰……”
崔翎闻言后感恩回笑,清泪缓流懒于擦拭,她并不以自己旧患而自卑,只是眼下生活已是她最喜。增之一分,减之一分,都让她感到害怕。苦狱生还,已是侥幸,人生大半美好,已经与她绝缘,若能久伴珍视,此生已经无憾。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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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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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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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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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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