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去病强行开了口,说着平时自己不喜欢的大道理。如果世间一切真的都善恶有报,天理昭昭,那自己当初白天血战妖魔,晚上吃辣椒加班,岂不是吃饱了撑着?只要静静躺着等待,老天自然会降下报应,惩罚妖魔,人族根本就不用反抗,不就正是因为天理不彰,善恶无报,所以自己才要奋斗的吗?
然而,现在自己却只能用这个老掉牙的论调,来试图让龙承运好过那么一点……
“据我所知,他从侯府离开之后,下场也很惨淡,很快就在亡命逃亡过程中身染恶疾,贫病交迫,最后诅咒天地,痛苦地死去……这些是他应该承受的结果。”
“……这样啊……”
龙承运闻言沉吟数秒,转头又望向白石圆坟,“她若泉下有知,肯定会很伤心的……”
……干她母亲的臭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竟然还管她的感受啊?温去病腹谤不休,无法理解便宜岳父的想法,表面上仍只能尴尬陪笑,一语不发。
龙承运跟着叹道:“她在那之后,心丧欲死,又摆脱不了毒瘾,自此一病不起,待她死后,我本想去寻你父亲,报仇雪恨,一扫前耻,但……想到如果连他也死了,她豁出性命去保护的,就真的只是一场空了……最终我也没有能迈出这一步去。”
温去病听完却耸耸肩,“这事就是侯爷你的不对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这种事情也是你该忍的吗?就算夫人生前你狠不下心,死后你就应该立刻追过去,斩他个十八段,还管他什么死人遗愿,你自己内心痛快才是真的!”
龙承运不禁一震,错愕地转头望向温去病,讶道:“你在胡说什么?那可是你的亲生父……”
“就是当着我亲爹的面,我也一样这么说!”温去病抬头挺胸,“之前失忆的时候不说了,刚刚想起来这些,我那时候就很想扁他了,如果他如今还活着,敢到我面前来,我直接就给他一拳!”
“……你倒是想得很开。”龙承运终于笑了一下,摇头道:“你能成长到现在这个高度,百族大战时为人族驱逐妖魔,总算不枉当日的逐你出府……只是可惜了仙儿。”
“呃,她又怎么了吗?”
温去病闻言却是心头七上八下,单就目前自己所知道的这些,龙仙儿当初入宫之事跟自己想的完全不同。其实是因为自己父子的事,被龙家立刻送进宫里,说是为了遮丑,但以那种送进宫去后,就不闻不问,希望她自行消失的做法,根本就是藉机杀人灭口了。
关于龙仙儿被龙氏送入宫后的种种遭遇,自己也只是依稀知道一些,不是太清楚具体,其中还有些真真假假参杂在一起,至于当初那个人是怎么在宫里收下她,怎么授业调教,让她成为碎星者的掘墓人,后头的神妃,这些就更无从得知,难道……她虽然没告诉别人,却和她父亲提过?
……照理说,这种事的可能性应该很低才对,龙仙儿的个性,就不是一个会到处碎嘴八卦的女人,特别是关于她自己过往经历的种种痛苦,更肯定会深埋心里,不会让任何人看见她的软弱。
“……仙儿她娘……当初以死相逼,说什么爱情、幸福的时候,那孩子就在旁边,听着她母亲的说话……”
龙承运叹息道:“这些话,是不该给她听见的,这些事情不是她一个孩子应该承受的,但当时的情况很乱,她最初是哭着冲上来抱住我,要我别伤害她母亲,但……听完她娘说的那些话以后,她的眼神整个变了……在那之后,我就再没看到她哭过……在之后,她就被龙家作主送入宫中,之后这些年我也甚少见到她了……唉,我真是个失责的父亲,你觉得……呃!你怎么了?”
话说半截,错愕看向一旁,龙承运一时惊疑不定,天阶者的威能,自己也算见过不少,但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某个天阶者能将嘴巴张得这么大的……
温去病却已经顾不得旁人的目光了,大惊失色,张口结舌,耳中更嗡嗡作响,回荡的全是:我靠我靠我靠我靠我靠我靠我靠……之声。Χiυmъ.cοΜ
只要略为想像一下,依稀就能想到当日的混账情境,幼小的女儿,挺身出来想要保护母亲,求着盛怒的父亲不要伤害,这是何等勇敢的行为?而站出来这么作的她,对母亲又是怎样的心情?
然后,她听见母亲的那串混账话……对那个一心恋着母亲,拚命想要护住她、护住这个家的孩子,又会是什么感受?
温去病可以想像情景,但对景中人的感受却无可想像,但总觉得,那应该是心中一个敬仰形象,被彻底打破,碎裂得不成样子。
难怪……后来龙仙儿会与自己告白,说大家的认识根本只是一场错误,说什么今生不再见……当时自己只觉得伤心欲绝,又急又怒,觉得被人看不起,但后来随着年纪增长,就越想越觉得其中很是古怪……
……当时那丫头才几岁?普通青梅竹马的小情侣,分开时不是应该哭哭啼啼,说些幼稚的情话?她怎么会有办法说得那么……成人范?那些话该是个九岁丫头该说的对白吗?
现在,一切都明白了,在她来与自己告别之前,恐怕……就因为一连串家变,被迫成长了。
在父亲的怒吼声中,明白母亲这些时日的作为究竟是些什么,明白自己欢喜得不得了的订亲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个才九岁的孩子,全然没有准备地直面了成人世界的丑恶与欲望,属于她的单纯而美好的世界,一夕崩溃碎灭……
为了保护父亲,为了保护两个妹妹,她挺身出来,面对龙家的愤怒,作为这场大丑闻的终结点,被送入宫去。
“我不是一个好父亲,在应该要庇护她们的时候,没有尽到责任,结果反而让她保护了这个家……”
龙承运面容因痛苦而扭曲,“我和她说了要入宫的安排,她没哭没闹,就只是问我,是不是只要她去了,这个家就可以没事?是不是…你就可以没事?让你有条生路离开……你能想象吗?她……只是个孩子……”
……真心想象不能!
温去病根本无法想像,在自己狼狈被轰出龙家,满腹愤恨,指天恨地,叫骂不休时,坐上花轿,被送入宫里的龙仙儿,又会是怎样的心情?而当她在宫里,过着暗无天日的悲惨生活时,又该是怎样的想法?
……她会想念家人吗?害怕过吗?明明有家可回,却回不得,她恨过自己失职的母亲?恨过那些……把她害成这样的凶手吗?
……在整件事情里面,她才是最无辜的一个,所有的错,没有一个是她作的,但犯错的那些人,却跑的跑,逃避的逃避,没有一个人留下来承担后果,到最后,她却成了替所有人扛罪的活祭品!
……这些年来,她就这么硬挺了过来,独自承受,没叫过一声委屈,没向任何人抱怨过,只是默默的把这些埋下心里,甚至放下了仇怨,把全身心都投入到拯救人族,对抗妖魔的行动上……
蓦地,温去病想起了一个重点,自己再会龙仙儿以来,她从没有对当年的事重提过一句,自己一直误以为她当初会被送入宫的理由,是因为订亲双方的身份差距、家族歧视,她也将错就错,从不否认,以致自己一直误解到现在。
……这些事情,她为何不说?
……她是有资格向自己控诉的,因为自己两父子的愚行,才会把她害得那么凄惨,但她却什么都不说,把一切都给隐瞒下来。
早在当年,她被逼入宫和自己分开前,她其实就可以冲上来,又嘶又咬,骂自己父子无耻,害得她好惨好惨……但她没有。
面对着八岁的自己,面对唯一可以发泄怨恨的自己,她最终选择了什么都不说,只是淡淡而决绝地告别,独自保守这个秘密十多年,即使后头重遇,即使双方为敌,大打出手,即使她看不惯当初碎星团的很多行为,她也从没拿这件事出来说过。
……她不说,会是因为面子上挂不去,不愿倾吐吗?
显然不是的……
她……其实一直都心很软,不想看人受伤害,不想去伤害任何人,虽然作为那个人选中的人,负责清洗了碎星者,但她其实依旧希望能尽量减少不必要的伤害,所以把这件事当成隐密,依旧用她的一贯风格,默默地独自承受,从没在自己面前提起过,作着她……善意的隐瞒……
只要看看眼前的龙承运,就可以理解她为什么会坚持这样做,龙家父女两代……其实都是好人啊!虽然不是完人,有些迂腐的乡愿,无关正义与公平,但……确实都是好人,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在努力维持这个世界的良善与美好。
不过,这些事情真的只有他们两人知道吗?龙家之内,撇除当时年纪太小的龙灵儿不谈,云儿她会否也晓得这些混账事的吗?相逢以来,她从没在自己面前提过一句,只是静静地、包容地,好像事实就是自己以为的那样,不忍揭破……
无地自容,就是此刻温去病内心唯一的感觉,对着这样的龙氏父女一家,他简直想找出自己父亲的尸骨来,然后和自己一起埋到地心去,好躲开这些过往的糟糕……
以前从没这样觉得过,自己两父子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这个世界的危害,好像就算什么事都不做,光只是站在那里呼吸,就会不断汙染着这个世界……
“……别想太多。”
一只手拍在温去病肩膀上,让他瞬间回过神来,只看见龙承运正靠近过来,站在跟前,表情平和,像是一个面对晚辈的平凡长者,“你做得已经很好了,你父亲做的那些事,与你无关,上一代的事情,不能干扰到下一代的人生……你这些年来为国为民,干出了好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救过我们家也不只一次,说起来……是我们家负欠你才对。”
温去病只能苦笑,普天下人中,唯独这一家人的道谢,自己没有脸去受,虽然说自己的确当时年纪小,父亲作下的孽,自己没有责任,但这话世上人人可以说,就是自己没资格讲。
这份情,欠得实在太大了,如果不偿还,自己还如何有面目立于天地之间?但想要还,却又不知道该如何着手,云儿至今下落不明,自己可以全力去寻找,却不敢说一定能把人好好的带回来,至于龙仙儿……她与自己之间的恩怨,到如今已经彻底搅成了一团乱麻,剪不断,也不知如何开解,委实……
踌躇徬徨,温去病终于摇了摇头,把一切杂念强行斩断,陡然向龙承运一揖到地,“侯爷,温某负欠你家许多,今生必定偿还,这是我给你龙家的承诺。”
“何须如此?当初那些事情其实并不干你的事。”龙承运却摇手道:“那时你尚幼小,父亲作的恶,若要要算在儿子头上,岂非陷我于不义?此事再也休提,你若真有心,只要往后多为……”
话还没说完,龙承运陡然见到一幕奇景,先是一道琉璃色的七彩火焰,迅速从温去病体内窜出,不断扩张,焚烧身体,跟着,他立足之处的世界,空间扭曲,开始层层垮塌。
…这又是…什么状况?
龙承运还没能弄清楚情形,骤然就生出一股极大的危机感,好像有什么非常可怕的事情将要发生,就看见温去病手一扬,龙承运只觉得一下天旋地转,当四面景物重光,却已经脱离了温去病的法界,正被仆佣、护卫簇拥着关心,已经回到正常世界了。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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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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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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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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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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