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昭一整个晚上都在想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明明就五个字,贺昭却跟解什么电报密码一样,翻来覆去地想。
他其实很想问下去,但是当时易时像是认命般自嘲地勾了一下嘴角,很快就压了下去。
他便跟着易时细微的表情动作把满腔好奇咽了下去。
为什么当时要心软放过他?
直觉告诉贺昭如果当时问下去,易时会给他一个答案。
现在肯定不会了。
贺昭心绪不宁得难以入眠,似乎感觉到胸腔有又细又软又热的东西发出了嫩芽。
虽然很可能是他的错觉,贺昭平白觉得自己像是隔着磨砂玻璃看到了模模糊糊的一点儿虚影。
好像隐约知道了为什么他们目光交汇的时候,易时移开了视线。
很多时候贺昭是故意突如其来地发问,不给一点儿缓冲时间,想看易时毫无准备的直接反应。
他很会拿捏分寸,得寸进尺,清楚知道他情绪不好的时候,易时对他容忍度很高,几乎是予求予取,有问必答。
青春期的萌动像淋了一场湿漉漉的春雨,心中万物窸窸窣窣破土而出,没有人看得见,但是那种感觉极其强烈,足以震撼整个青春。同时,好奇、欢喜、忧愁、害怕……这些复杂隐秘的情绪也随之生长。
这段时间贺昭被自己大起大伏的情绪反复折磨,反而没有好好去看易时。
易时对他好明明区别于其他人,但不论是他还是身边的人都已经对这一份偏爱习以为常,仿佛易时的世界对他倾斜是极为正常的事。
仔细想想,易时有不厌其烦教别人做题吗?易时有照顾过别人生病吗?易时有在草稿本上写别人的名字吗?易时有用那一双眼睛凝视过别人吗?
没有。
贺昭把他和易时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大大小小的事都回想了一遍,像从巨大海洋里捞出一块块拼图,拼出一个还不完整的轮廓。
越想他的心跳越快。
他确定的是,他和易时之间从很早开始,就细密牵连着若有似无的暧昧。
易时应该早就意识到了,他却没有点破。
贺昭不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但是他不想再猜了。
纠结了这么久,他一次又一次明确了自己的心意,他就是喜欢易时。
哪有什么心意错投,不管易时喜不喜欢他,他都喜欢易时,根本欺骗不了自己。
他不想再假装了,光是想到易时会像对待他这样对待别人他就难受,更别说易时会喜欢上别的人。
他不想再等了,就算失败也该努力去争取,才能让自己这一份感情不留遗憾。
贺昭不喜欢所有压抑现在,为了以后的说辞,就像小时候被允许吃冰淇淋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大事,长大后可以随意吃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心情。是的,一切都会过去的,再轰轰烈烈的感情也会归于平淡。过一年过两年过几年过十年,终有一天,时间自然就抹去一切,甚至包括生命的痕迹,但这不是现在应该考虑的事情。
喜欢一个人的心情那么迫不及待,根本按耐不住。
他活在现在,他在意的就是此时此地,是眼前这个人。
他才不甘心只做易时的朋友,也不想只做易时的朋友。
已经落地生根的种子要么枝繁叶茂地生长,要么枯萎消逝,可不论哪一条路都不可能当成一切没有发生,也不可能退回为一颗种子。
摆在他前面只有两个选择。
一,不管感情的绞索已经变质,装作友情深厚,一遍又一遍作茧自缚、自欺欺人。
二,去追易时,让易时知道他的喜欢,努力让这颗发芽的种子有茁壮生长的机会。
贺昭毫不犹豫地作出了自己的答案。
第二天一早,易时从楼上走下来,一向爱睡懒觉又行事拖拉的贺昭居然已经靠在自家门口等他。
“喏,给你。”贺昭把一个袋子递给他。
易时接过,袋子里面是一份超大的三明治和一盒牛奶。
“你做的?”三明治用料很丰富,塞得满满当当,满得有些溃不成形,不可能是甜品店老板林佩玲的手艺。
“啊对呀,”贺昭笑了笑,揪了揪额角的头发,眼睛明亮,“你不要看它丑,我试过了,挺好吃的,你吃早餐了吗?”
“没有。”刚吃完早餐的易时撒了个谎,停了几秒,像是怕贺昭不信,又找补了句,“起晚了,打算去学校的路上买。”
贺昭还是笑,眼睛比刚刚弯了一些,没有揭穿他。wWW.ΧìǔΜЬ.CǒΜ
他特别会撒谎,易时特别不会撒谎,这也算是绝配了吧?
“为什么做早餐?”走了几步,易时问。
贺昭歪头看他,回答得理所当然:“给你吃啊。”
易时捏着袋子的手指用力收紧,抓出了细微的痕迹,半晌,他又问:“为什么给我做早餐?”
“我高兴,我乐意,不行啊?”贺昭看起来心情很好,尾音带着上扬的笑意。
易时目光停在他脸上几秒,垂下了眼睫。
连着好几天,贺昭都保持着这样的状态,一种说不上来却又和平时不太一样的状态。
除了每天变着法子给易时带早餐,倒也没有做什么异常的事,只是易时又明显感觉得到贺昭在围着他打转、颇有点儿讨好的态度。
为了赶课程,这个周六没有进行小测,按照新的课程表上课。
早读课易时咳了一声,下午贺昭就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保温杯的雪梨水和一盒润喉糖。
“你……”易时微微蹙眉。
到底在搞什么鬼?
“你什么你,喝了对身体很好的。”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贺昭颇为自然地截了他的话,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周日休息一天,傍晚放学,操场附近的篮球场和网球场都很热闹,校道零零散散有不少学生往校外走。
“你鞋带松开了。”贺昭提醒。
“嗯。”易时握着保温杯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走了几步,贺昭按住易时的肩:“等等。”
就这么蹲在了易时面前。
易时一怔,下意识把脚往后缩,但贺昭已经握住了他的脚踝,语气柔和散漫又带着一点儿责备:“你不要乱动好不好?踩到鞋带很危险的。”
易时不知道是动不了还是定住了,没有再动,低头看着贺昭的头顶。
金黄的斜阳穿过校道两边的树,留下长长短短的影子,贺昭就蹲在光影里。
贺昭利索地把散开的鞋带绑了个蝴蝶结,很快站起身,若无其事地说:“明天周日,可以睡懒觉了,可真好。”
易时看着他,僵直地抿了抿唇。
贺昭对他笑:“走啊,愣着干嘛。”
张老太太周一过来,意味着周日这一天是贺昭在这个家睡的最后一天。
这一天,张鹏和张江洋忙前忙后搬东西,贺昭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喝可乐。
受林佩玲影响,张鹏后知后觉也觉着这事亏欠了贺昭,颇有些不好意思。贺昭便由着他用自己的办法找补,提些不过分又小任性的要求,比如说要买很软的新床、好看的新桌子,让张鹏和林佩玲心里都好受些。
张鹏和张江洋把家具城送到楼下的床运到7楼,没一会儿,易时下来了。
一早被叫起床,此刻懒洋洋靠在沙发上的贺昭见到易时眼睛一亮,笑着给他安排活儿:“来啦?你快帮我收拾衣服。”
易时点了点头:“好。”
易时正打算进贺昭房间,林佩玲连忙阻止:“哎呀,宝贝你怎么老是让人家小易干活,我帮你收好啦,收了一些你常穿的冬□□服,又不是真的离开家了,随时都可以下楼拿的嘛。”
“没事阿姨,我帮他,快一点。”易时说。
林佩玲又要开口,一早送自己做的菜包过来顺便做客的小马阿姨笑着说:“你就别管啦,人家孩子关系好着呢,你这大人一开口给人搞客气生疏咯。咱继续聊天,别管他们。”
“就是嘛。”贺昭笑着先进了自己房间,对易时勾了勾手指。
林佩玲确实把衣柜里的衣服都收拾好了,衣柜里已然空荡荡,旁边放着两个装着衣服的箱子,贺昭倒在床上,像游泳一样扑腾了几下:“真舍不得我的床。”
易时看了他一眼,把旁边装衣服的箱子抱起,出去了。
等易时分两趟把衣服搬完,贺昭依然仰躺在床上玩手机,发送口头关怀:“累吗?休息一下吧。”
“不累。”易时眼睛像扫描仪一样在房间扫射了一圈,定焦在书架上,开始收拾贺昭这段时间可能用得上的书和资料。
不一会儿,他又把挑出来的书籍搬了上去。
但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留在楼上收拾,一直没有下来。
贺昭走出客厅,林佩玲看到他笑了笑:“在房间睡着了啊?怎么头发乱糟糟的?”
“没有。”贺昭抓了抓头发,坐了过去喝茶。
“哎,小昭,你那同学真不错,长得又高又帅,又这么热心肠能干,在学校很多女孩子喜欢吧?”小马阿姨问。
“那当然啊。”贺昭应道。
“我听我妈说了,他是那什么混血啊?爸妈都在国外,开车来他家找他的是舅舅,开的是豪车,家里条件肯定很不错咯?”小马阿姨又说。
“马婆婆还知道混血?”贺昭觉得有点儿好笑。
小马阿姨:“那有什么不知道的,听小芹说他成绩还很好,天天被老师表扬。”
贺昭喝了口茶,有些疑惑:“小芹都不是跟我们一个学校,怎么会知道易时成绩好?”
小马阿姨:“不就是了,小芹都不跟你们一个学校都知道他成绩好,那成绩肯定很好吧?”
好像这话也没有毛病。
“确实挺好。”贺昭老实回答。
“现在还太早,要是高考完了易时他单身,你赶紧介绍给小芹呗,这多适合当女婿啊。”小马阿姨说。
高考完???
不等贺昭说话,林佩玲先笑了:“高考完?这哪跟哪啊,你也想太远了吧?”
“哪远了?就一会儿的事,这些孩子上个大学不就到成家立业那一步了?我这是未雨绸缪,这么优秀的男孩子不得早下手,晚了都给人找走了。”小马阿姨麻利地磕着瓜子,分析得头头是道,“同学谈恋爱多好啊,知根知底的,咱不都是过来人,毕业后的男孩子大都还不如高中先遇上的。”
林佩玲依然笑:“你这话说得。”
小马阿姨也笑了起来,“你别笑,要小昭是个女孩,你不想给他找个好女婿啊?以看女婿的标准,易时不错吧?估计你啊,现在就得开始跟我抢易时了。”
林佩玲想了想:“你这么一说,也有点儿道理,小易这孩子确实不错。不过感情的事嘛,不能勉强,得孩子们自己说了算,我们当妈妈的再满意也没用。”
这话说得,真把易时往女婿方向思考了一样。
“咳咳咳咳咳……”贺昭一口茶噎在嗓子里,咳得耳朵都红了。
“慢点喝。”林佩玲替他顺了顺背。
贺昭摆摆手,正要说话,一抬头,易时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入门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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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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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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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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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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