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谦对易时不是没有心疼,也曾想过等他的事业生活稳定下来,稳定得可以有时间精力更好地陪伴照顾这个小孩,就替他妈妈或者自己作为舅舅理应多补偿他。
可一折腾又是好几年,事业、谈恋爱、结婚、生孩子,成年人的时间似乎总是不够用。在易时外婆的支持下,易谦最终决定把握时机回国发展。回国后一有时间他仍会带着妻女出国看望他们,但也不过一年几次的频率。在这屈指可数的见面里,易时肉眼可见迅速地从懂事独立的小孩长成了高大稳重的少年。
他不再需要任何人。
兴许一直对这个沉默孤独的孩子有几分触动和耿耿于怀,女儿长大一点后,易谦再忙也会抽时间陪她,甚至于有些纵容宠溺。易太太曾经很直接批评他,让他不要把对易时的愧疚补偿到易萧乔身上,这样弥补不了易时,也不利于易萧乔的成长。琇書網
因为职业是新闻记者的缘故,易太太一向犀利一针见血。
当时易谦笑着否认了,但是他心里清楚确实如此。
他想过,如果当时他或者易柔能多给易时一些关心和宠爱,易时或许不会长得那么快。
成长得快不是什么坏事,不同孩子的成长的速度自然不同。只是易时似乎太快了,他的童年稍瞬即逝,甚至易谦想不起易时到底有没有所谓的童年。
易谦觉得自己多少有些伪善,在易时需要的时候没有给过他支撑,等自己步入中年,生活全然稳定牢固,回头看到易时觉得遗憾了,又总想一厢情愿地弥补。
易时看着贺昭扯了下嘴角:“也不是人人能和他这样。”
易谦目光落在贺昭和易萧乔两人身上,轻轻一笑:“没想到他们两人能玩到一块去。”
易时:“心智差不多。”
贺昭立即抬头看了过去:“你以为我听不到吗?”
易萧乔也跟着看过去,附和:“就是!我和小昭哥哥就是假装听不到而已,小昭哥哥说听听看你们怎么夸他。”
易时:“幼稚。”
易萧乔以为易时在说她,也不生气,笑嘻嘻说:“我本来就是小孩啊。”
贺昭故意接着话说:“就是啊,怎么说人家小孩幼稚呢,什么人啊。”
易时:“……”
八点整离开易谦家,易萧乔依依不舍地多次嘱咐贺昭要经常来玩,贺昭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应允了。
一上车,贺昭立即变了脸,摆出兴师问罪的架势:“你完了,你说我坏话都被我听见了。”
“我说了什么?”易时问。
“你说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没数吗?”贺昭说。
易时:“你是指说你幼稚?”
“什么幼稚,你妹妹也不幼稚啊,现在的小孩可成熟了,问我有没有女朋友,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孩。我问她有没有喜欢的男生,她说暂时还没有,因为她们班乃至年级的男生都长得太丑了,还问我六中是不是很多帅哥,她以后也要考六中。”贺昭有些口渴,拿起后座中央扶手放的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
易时:“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好看的吧。”贺昭随口说,“我也颜控。”
易时缓缓看了他一眼,看了好几秒,忽然问:“你喝酒了?”
贺昭:“我就喝了一点儿果酒,度数超低可以忽略不计,这你都看得出来?”
下棋下到一半,易萧乔怕贺昭渴,特地跑去给他拿了一瓶饮料,易拉罐上全是看不懂的文字,目测是意大利文。贺昭看不出所以然,喝了一口才发现是果酒,不过度数很低,甜甜的还挺好喝的。
“闻出来了。”易时说。
贺昭拉开自己T恤的前襟,闻了一下,根本没有酒味:“你是狗吗?”
被易时这么一打岔,贺昭忘记了自己正兴师问罪,反而想起了和易萧乔的聊天,感叹道:“你们家怎么回事啊,我问小乔最喜欢上什么课,她说奥数课,还说你舅舅以前是数学专业的。”
易时:“他本科是数学专业。”
贺昭:“这真是遗传了,按理说我爸读书的时候成绩也很好特别是理科成绩,怎么我没遗传到呢?你呢,你爸妈成绩好不好?”
易时:“我父母毕业于斯坦福。”
“卧草?”贺昭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盯着易时想从他脸上辨别出是不是在开玩笑,发现他确实没有开玩笑的端倪,“原来你不是富二代,而是学霸二代?”
“嗯,保密。”易时说。
贺昭原本还在震惊,听着他慢条斯理蹦出这句话又有些乐了:“我又不是大锤,不过你们这确实太牛了,易谦舅舅不会也是个名校大学霸吧?”
易时点点头,随口报了个知名的校名。
贺昭咂舌:“我还是第一次真的见到世界前十的大学的真真真学霸呢,你怎么不早说我应该和他握握手沾沾智慧之气,或者让他直接从我天灵盖灌入智慧。”
易时不屑一顾地轻嗤了声。
贺昭学着他哼了声,学霸当然不会理解学渣遭遇学业难题,不止一次想像武侠小说里面那样被高人注入功力,从此打通任督二脉称霸校园走上人生巅峰的迫切心情。
“说起来,易谦舅舅就是活生生电视剧里的霸道总裁啊,你知道霸道总裁的必备技能是什么吗?”贺昭问。
易时:“不知道。”
“不只是强势霸道的臭脸,还要有宠溺的微笑和无奈的语气,就是易谦舅舅对他女儿那样,就是要对外冷漠,对内温柔,一种反差,击中人心。”林佩玲喜欢看偶像剧,贺昭没少跟着她看,分析得头头是道。
易时:“你还研究这个?”
“就随便研究研究,”贺昭问,“那你呢,霸道总裁的外甥,你打算考什么学校?说出来让我长长见识,你现在说什么我都不会吃惊了。”
易时:“还没确定,我以前凭小提琴比赛金奖进的高中,原本想顺水推舟考音乐类的大学,现在没机会了。”
语气很平,非常易时的语气。
贺昭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点儿不同,下午说起小提琴的时候易时也很平静但那是一种沉默接受结果的平静,现在却似乎更轻松透着一股不明显的坦然。
就好像确定了什么,一直漂浮着的东西尘埃落定了。
贺昭有点儿意外。
其实今天晚上他有听易萧乔说起一些事。
易萧乔说她最喜欢奥数课,最讨厌小提琴课,贺昭顺口问你们兄妹怎么都拉小提琴啊,家族必修课程吗?
易萧乔悄悄嘘了声:“你不要跟哥哥提小提琴,他会很伤心的。哥哥本来小提琴超厉害,拿了很多奖,但去年在去参加小提琴比赛的路上发生了车祸,手受伤了,爸爸他们请了好多医生给他治疗都没有用。今年婆婆过世后,我偷偷听见爸爸跟妈妈在说哥哥那个高中应该也读不下去了,正好姑妈也想申请工作调动回国,哥哥愿意的话就让哥哥先跟我们回国,也方便照应。后来哥哥还是没有跟我们走,不过突然他自己又回来了。妈妈让我不要打扰哥哥不要提小提琴不要提婆婆,因为哥哥会自己在心里偷偷伤心,我们看不出来,可那不代表他不伤心。”
那一瞬间,贺昭心里似乎被什么刺了一下,有一点儿密密匝匝的疼又有点儿泛酸,他捏着棋子才忍住抬头看一眼易时的冲动。
原来是去年吗?他下午听易时说起车祸的时候还以为这件事和他小时候的事一样已经过去很久了。
原来都发生在这一年。
这一年易时是怎么过来的呢?手受伤了不能再继续走小提琴这条路,相依为命的外婆过世了,孤身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
就好像没有预留喘息的时间,所有的容身之所一一被打碎。
易时说他是想来这座城市看看。
看什么呢?
或许也想换个陌生的地方没有人认识的地方散散心吧。
贺昭仿佛看见易时背着摔坏的小提琴站在墓碑前无声告别,只身一人跨越太平洋来到彼岸,身影孤零零的又很倔强。
相遇那一天傍晚,易时沉默地站在那一栋破旧的房子前看得很认真,似乎要把那栋房子记在脑海中,他当时在想什么呢?
易时说过他在两个家庭都像局外人,自小跟着外婆长大,外婆应该是他最亲近最重要的人了吧。
贺昭触碰死亡是他小时候养着的一只博美病死了,他当时有点儿懵但没有哭。几天后放学路上路过一家宠物店,透过玻璃看见一只博美,其实和他养的那只不像,但好像一瞬间被击中,忽然意识到再也不可能见到他的小伙伴了,死亡就是永远失去。他顿时难过得不能自抑,蹲在店门口失声痛哭。
之后一段时间,贺昭特别害怕林佩玲会永远离开他,其实他以前对心脏病没有什么概念,从那时候开始他才意识到了生命的脆弱和宝贵。
生死将人分离,真的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贺昭根本不敢去想象失去最重要的人是一种什么滋味,没有人等自己回家应该去哪都一样,在哪都像在人间流浪。
或许那种无力痛苦的情绪不会时时刻刻出现,却会不断被一些小事小东西触发。
贺昭觉得很难过,很为易时难过。
易时不过和他差不多的年纪,却经历了太多冷暖炎凉。贺昭不认同苦难可以磨砺人这样的说法,苦难就是苦难,它带来的就是苦痛,坚强勇敢的人本身就坚强勇敢,所以才能熬过层层痛苦孤独。
但易时此刻坦然的语气像一根银针,将贺昭强压在心底的难过气球戳了一个细小的孔,好像所有情绪都得以安定缓慢地释放。
贺昭捏着矿泉水瓶说:“我也没想过,我都是走一步算一步的,临时抱佛脚垂死挣扎。”
“我一般会考虑得比较远,按照制定的计划一步一步走。”易时说。
“哇哦,老谋深算的老狐狸。”贺昭说。
“制定了计划也没什么用,我的运气一向不好。不过,遇见意外好像也没那么糟糕。”易时这句话说得很快很轻,听着很自然冷淡,仔细分辨却又似乎带着点少有的温度。
贺昭扭头看向易时,易时没有看他,放松地背靠着座位正视前方,车窗不断透过光影,像细碎浮动的流星点缀着易时的侧脸剪影,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依然锋利冷漠,可在斑驳夜色暗影勾勒下显出几分柔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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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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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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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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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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