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在这大晚上的时候,正月十五赏灯过后就留在宫中轮值未归,今天也是戌时过后才回来的越老太爷,把所有儿子媳妇都给叫到了鹤鸣轩。
二太太和三太太昨天晚上各自带了儿女去和娘家人一同赏灯,回家之后就得知了朝云楼下的那一场纷争,一时又气又恨又怕。两人被各自的丈夫训得灰头土脸,提心吊胆了一整夜却没见公公回来,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没想到眼下还是逃不过这一关。
尽管越老太爷在她们到齐之后,说话不咸不淡,压根不提昨夜那档子事,可二太太和三太太到底惦记了一天一夜,心想长痛不如短痛,好容易瞅着越老太爷那云里雾里似的话出现了一个空档,二太太便出声说道:“老太爷,昨天大嫂带着四弟妹去朝云楼赏灯……”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只见越老太爷微微扬起手,意识到公公不想听这个,她到了嘴边的解释和辩解顿时堵在了那儿。
然而,三太太却不像嫂子那样有眼色,误以为二太太是在等着自己帮腔,连忙跟着说道:“我和二嫂是因为和娘家早有约没去,那闹事的人却硬栽在我们身上,实在可恨……”
三老爷眼见越老太爷眉头微皱,分明有些不耐烦了,慌忙开口阻止道:“爹又没问你这个,你在这自顾自胡说八道什么!已经丢人现眼了,你还嫌不够吗?”
被丈夫一吼,三太太满腔委屈再也忍不住了,瞬间爆发了出来:“我哪里说错了?好好的元宵佳节,我和家里兄嫂侄儿侄女热热闹闹过节,怎会料到被人中伤!我和四弟妹虽说不像大嫂和她那样亲近,可她回来之后,我也没少关照送东西,怎么就成我瞧不起她了?”
“都是越家的媳妇,我就算再有什么怨气,至于叫外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叫大嚷说她的不是吗?那分明是栽赃陷害,卑鄙无耻!”
三老爷见妻子一说还没个完了,再不制止很可能真会说出什么难以挽回的话来,登时怒不可遏,一把拽住三太太的手腕喝道:“我看你才是疯了!说够了吗?说够了就跟我回去,都是儿女双全,娶儿媳妇的人了,也不知道给他们做个表率……”
见三儿子拖着三儿媳就往外走,越老太爷这才放下了手里的茶盅,不紧不慢地说:“我说了让谁走吗?”
三老爷迈出去的步子顿时收了回来。他不安地回头偷瞥了越老太爷一眼,见老父亲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他越发心中不安,连忙拉着眼睛红红的三太太回到了原位,自己松开手后瞪了她一眼,这才诚惶诚恐地上前跪了下来。m.χIùmЬ.CǒM
“爹,都是儿子管束无方……”
“你给我滚一边去!”
越老太爷毫不客气地斥了一句,见三老爷浑身一抖,耷拉了脑袋站起身退回去,他这才没好气地说:“我这还没提昨晚上的事情呢,你们就一个比一个委屈,争先恐后掏心掏肺,指量我不知道你们那点小心思?都放心,那事儿不是家务事,严诩的玄龙司管,我不管。”
越老太爷一句我不管,非但没能让二房三房两对夫妻安心,反而让他们同时倒吸一口凉气。严诩和越小四那是铁哥们,又是越千秋的师父,胳膊肘往里拐是肯定的。如果真的让他瞎掰扯出什么来,他们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就在他们慌忙想要自辩的时候,却只见越老太爷轻轻拍了两记扶手,淡淡地说:“不过凡事有利有弊,老四媳妇儿的事也不能瞒着人一辈子,如今既然闹大了,昨天晚上皇上又见过她,大约这两天就会有旨意下来,给她正了名分,就不劳你们操心了。”
这名分两个字,二老爷和三老爷总觉得越老太爷那是若有所指,一时魂不附体。要知道,越小四当年负气逃婚离家出走,其中也颇有他们在背后的小手段。
至于二太太和三太太,想到的却是四弟妹竟然能面见皇帝,对此又羡慕又妒忌,可给她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能唯唯诺诺连声应是。就在这时候,一直站在一旁没吭声的越大老爷突然轻轻咳嗽了一声。
“爹,那是等到四弟妹的事情水落石出,再宴请两位相爷夫人吗?”
越老太爷刚刚完全忘了自己当初夸下的海口,此时听长子一提,他就眼睛一亮,立刻一拍大腿道;“谁说的,当然是立马就请!最好是让她们亲眼见证一下,那才热闹!”
大太太见公公竟然是犯了小孩子的炫耀脾气,一时忍俊不禁,连忙拉着平安公主道:“那就按照老太爷说的办吧,到时候我会帮衬着四弟妹,就和之前那次小宴一样,就在清芬馆招待客人如何?如果老太爷说好,回头我就去写帖子。”
“嗯,就后天。”越老太爷蛮不讲理地说,“我明天亲自去和那两个说,不来也得来。”
这就是纯粹胡搅蛮缠了,大老爷是知道越老太爷那性格的,自然不会试图拦着这位老爷子,只能附和着说了两句,大太太却轻轻拉了拉平安公主的袖子。直到这时候,刚刚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平安公主才回过神来,却是一个激灵开口问道:“千秋怎么还没回来?”
意识到这是在鹤鸣轩,周围还有一大堆人,她顿时有些赧颜:“之前爹叫我过来的时候,诺诺还在那一个劲念叨。就算去晋王府凑热闹,这么晚了,他总不至于还去闹洞房吧?”
“他哪有力气闹洞房,人家看戏喝酒闹腾了一下午,他在晋王府睡得人事不知。”
随着这话,外头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紧跟着门一开,却是越千秋一个趔趄进了屋子,每个人都看见了他背后那双轻推的手。尽管那个人一晃而过,但就和他说出来的那句话一样,在越家,没有人能忽略这个影子的强大存在感,哪怕他大多数时候不喜欢在人前出现。
而越千秋站稳之后,见除却越老太爷之外的每一个人都注视着自己……的背后,就连平安公主也是满脸好奇,对此习以为常的他耸了耸肩,这才大步走到越老太爷跟前,笑嘻嘻地开口说:“爷爷,我回来啦。”
“你还知道回来!要不是我叫小影去接你,你准备在晋王府呆到明天一大早?难不成你还打算一大早让萧敬先带着裴宝儿倒过来见你?”
越老太爷毫不客气地指着越千秋的鼻子数落,见他揉了揉鼻子下头的软肉,嘀咕说只不过是一时睡迷了,他着实对这惫懒的小子无可奈何,只能作势一脚踢去:“你娘和诺诺都操心了一晚上,心想怎么就人没影了,快过去给她赔不是!”
等到越千秋立刻精神抖擞地过去了,平安公主却是一句都没说他,只点点头就把人拉到身后,一副母鸡护崽的样子,越老太爷不禁暗想是得把越小四弄回来降伏这小子了,否则就凭他如今的心力,压根没工夫时时刻刻盯着这一不留神就惹事的小孙儿。
小小的插曲过后,越老太爷就沉声说道:“皇上不日就要立储了,你们都各自约束着儿孙和下人,不要惹是生非。被人毁谤固然是无妄之灾,你们自己想想,无风不起浪,要不是在那瞎打听,至于让人钻这么一个空子?有什么心思少瞎琢磨,直接来问我!”
二房和三房两对夫妻顿时面如土色,暗自叫苦。您老人家这么强势,就算我们满腹疑问,又怎么敢问您?可被这样的老爷子压制惯了,见大老爷和大太太毕恭毕敬答应,四房那对便宜母子亦是随随便便就点了头,他们也只能苦着脸应了下来。
“明白了就都回去,有些事别让我一遍一遍地说,我也一把年纪了,没工夫一遍遍重复。哪天我双脚一蹬去见你们娘的时候,随便你们闹家务闹到应天府去!”见儿子媳妇们这才面色遽变,纷纷要跪,越老太爷没好气地一捶扶手,“收起这一套,走走走,看得我心烦!”
平安公主二话不说拉起越千秋就行礼告退,他们这一走,三老爷一把拽着妻子赶紧溜之大吉,二老爷也不敢多停留挨骂,连忙和二太太强打笑脸紧随其后退下。而大太太却是岿然不动,等人都走了之后,见大老爷也没挪动,她就主动过去重新掩上了门。
当她走回原位时,越老太爷不禁咳嗽道:“外头有小影呢,哪用你亲自去。”
大太太双手拢在身前微微屈了屈膝,因笑道:“平日他也不知道帮了您多少,这大晚上的还走了一趟把千秋给带了回来,这点举手之劳的小事我顺手做了就是,您还和我客气?”
越老太爷被长媳这贴心话说得眉开眼笑,刚刚那点坏心情也就烟消云散了。他看着侍立一旁一本正经的长子,心想人和越小四还真是两个极端,微微出了一会神就开口说道:“皇上册立太子这件事,是被北燕皇帝倒逼的,当然,也是被那个林芝宁给逼得不得不下定决心。虽说已经给英王选了几个老师,有萧敬先,也有林芝宁,但太子詹事却还没人选。”
如果越千秋在这儿,绝对会不无嘀咕地想,这还不简单,宰相兼任不就行了吗?
可大吴没那个规矩,如宰相这样位于百官顶点的大臣来兼任太子詹事,那是不可能的,就连尚书兼任太子詹事都嫌官太大。甚至在大多数时候有太子的时候,太子詹事大多数也只是鸿胪卿又或者大理寺卿在迁转时的一个暂时停留的台阶。
然而,越大老爷却不觉得父亲特意和自己说起这件事,只是授意他接下太子詹事这个位子,过渡一下就去出任别的职务。他有些难以置信地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即字斟句酌地问道:“爹从前不是……并不想让越家靠近英王的吗?”
“我现在也不想。”越老太爷说着脸就黑了,“千秋算是提点过那小胖子很多次了,人虽说比最初像样了很多,可将来能不能成为明君还很不好说。就算皇上真的立太子,我本来也不想让越家和他靠得太近。可皇上亲口对我提此事,还让余建中的儿子也在詹事府挂个名。”
尽管平日对任何事情都显得颇为淡定,但此时越老太爷却显得和平常人家望子成龙的父亲一样烦躁:“你虽说不像小四那样灵活机变,可沉稳大度却比他强,我没指望你去当宰相,顶了天当个尚书,然后稳稳当当退下来扶持第三代,凭你家媳妇教子教孙的本事,越家这底蕴就差不多有了。那死小胖子是个心性不定的,万一捅娄子你就得顶缸。”
更何况,越千秋已经对他说了之前萧卿卿和皇帝以及东阳长公主的那番话,那小子是不是皇帝的儿子都吃不准,纵使皇帝现在下定决心,可万一有什么变化怎么办?他现在唯一遗憾的是,当初捡了越千秋之后为什么没直接送到皇帝面前,只是对皇帝略点了点其中名堂。
反正都说不清楚血缘了,千秋纵使一万个会闯祸,可比小胖子还是强点儿的!当然,真要是小胖子和千秋调换一下,估计也不知道多少大臣会被那小子气死……
越大老爷看了一眼先是惊愕随即又镇定下来的妻子,最终对心烦意乱的越老太爷深深一揖道:“爹,儿子知道你的一片苦心。既然是皇上的意思,接受便是。虽说我的儿子孙子都不是我教出来的,约束英王也绝不容易,但如果我都不能做,那天底下也几乎没人做得好了。”
扶了平安公主回到亲亲居,越千秋正要送她进正房去安歇,却突然只觉得一只手紧紧按住了他搀扶她胳膊的手。见平安公主并未侧头,那只手却冰凉刺骨,他便低声问道:“娘是在担心爹?”
“不只是他。”平安公主微微顿了一顿,随即微微垂下了头,“我这几天右边眼睛一直在跳,虽说我知道这是迷信,可听到最近那么多事情,总觉得有些难以放心……千秋,你爹有一件金丝混编的软甲,想来越家也有类似的东西,你这几天出门最好也穿一件防身。”
她说着就侧头朝越千秋看去,认认真真地说:“一南一北几乎先后册立太子,却都不能说完全是天子真心,而是为情势所逼,这不是好兆头,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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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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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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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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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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