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杨爸这边已向杨棠吩咐道:“小宏啊,你要是有腹稿,就念诵出来让大伙儿听听呗!这端午也算是重要节日,你妈,晋王爷,还有我都想听点让人眼前一亮的诗词……”
杨棠闻言抬起左手冲自家老爸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杨爸愣了一下,终还是乖乖闭了嘴,没有继续说下去。其实若非周围有晋王这些个“外人”在,这要是换了在家里,打死杨棠也不会给他这面子!琇書蛧
现场,不止杨爸不吭声了,杨妈也保持着沉默,至于其他人,晋王朱六都没开腔,自然轮不到下面的人多嘴插话。
这时,杨棠与朱六四目相对,哂道:“朱老头,你一直瞪着我干嘛?笔墨伺候啊!”
朱六又是浑体一颤,终于回复正常,尖声叫道:“笔墨伺候!”
附近六名女侍齐齐一福,排成两列娉婷而去,不多时,便搬来了几案和文房四宝。
扫案、铺纸、注水、研磨……这些琐事自有女侍麻溜而仔细地完成。
等准备得差不多了,杨棠踱步到几案旁,先捻起狼毫笔试写了几个字,发觉笔、墨、纸都还趁手,这才从右边空白的地方就欲开写。
“哎~~!”朱六终忍不住出了声。
“怎么?你还有要求?”杨棠问。
“虽说是纪念屈原,但端午在大多数看来还算是喜庆日子,你能不能也写点喜庆的东西?”朱六探问道。
杨棠怔了怔,缓缓点头道:“我试试吧!”然后他把笔搁回笔架上,闭上眼睛静默了大约半分钟这才骤然睁开,重新提笔写道:“仙宫长命缕,端午降殊私。事盛蛟龙见,恩深犬马知。馀生倘可续,终冀答明时。”他用了文征明的隶书字体,使得六句五言诗看上去周正雍容大气,一时半会儿很难挑出毛病来。
朱六跟杨爸杨妈凑过来一看,纷纷微微颔首。朱六更是赞道:“好字!不过,这诗的内容……”
“内容怎么了?”杨棠反问道,“不喜庆?还是说不健康?”
朱六连连摇头:“都不是……”
“那不就结啦!”杨棠抬手道。
但是朱六还是指了指整篇书法的左下角道:“可这处还差你的题名跟印章呢!”
杨棠浑不在意道:“我这就可以题名,但没印章!”
“本王送你个印章还不成嘛!”朱六显然早有预谋,“来呀,让廖师傅把本王的印章坯子拿上来!”
杨棠闻言瞪他道:“你这印章坯子不便意吧?”
“嘿嘿,那哪儿能呢!”朱六忸怩着不敢说出实情。
这时,杨爸携了杨妈走上前来,向朱六微微一礼,道:“王爷,这亭里风景如画,就是凉风颇重,内子体弱,能不能找个地方避一避?”
朱六微愕,这哪有什么凉风啊?偶尔一丝微风罢了,还避?头稍转,正巧瞥见杨棠在向他使眼色,这才恍然他跟杨棠刚才一唱一和的,虽然貌似合乎情理,但实际上根本经不起推敲,杨爸杨妈了解杨棠,显然已看穿这点,自然希望眼不见为净,不然万一杨棠骑在朱老六头上拉屎,二老怕他们心脏受不了。
“咳咳,那个谁,冷耆,你持本王的令牌引杨氏夫妇去紫萦斋暂歇。”说着,朱六从怀里掏出一块黑沉沉的令牌,其中冲着杨棠这面雕琢着一条似龙非龙似蟒非蟒的玩意,四足,每足四爪。
“属下遵令!”冷耆忙上前来将那令牌接了过去,正欲退走,朱六把住他的小臂又轻声叮嘱了几句:“记住,别让其他人打扰到杨氏夫妇!另外,让紫萦斋的女侍给本王好生伺候着,小点茶水这些时时供应,不得慢怠!”
“属下明白!”
转回来,冷耆便恭请杨爸杨妈随他而去,杨爸杨妈并未反对,只是临走前杨爸恶瞪了杨棠两眼,警告的意味很明显,让他好自为之,别想着骑到朱六的脑袋上作威作福。
待杨爸杨妈消失在西南角的门洞内,杨棠本还算缓和的脸色顿时罩上了一层寒气:“直说吧,印章坯子什么价?”
朱六正想开口,一位双眉俱白、颧骨高突、身形佝偻的老者手捧两个方盒,在女侍的引领下,到了鱼形池岸边。
朱六见状,微喜即悲伤道:“我开的价码就在那盒子里。”
不久,老者进了凉亭,将两个方盒并排放在石桌上,退到一旁,默然不语。
朱六上前,打开其中颜色较浅的方盒,只见里面码着十多枚或玉或石的正方体长方体毛坯:“这些都是本王精心收集或淘换来的印章坯子,每一块都价值不菲,你若能完成本王心愿,任你挑选一块又何妨!”
立在旁边的老者一听,脸上顿时流露出错愕之色。
杨棠微微蹙眉道:“那……要求呢?”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朱六喜动颜色道。
“我得先听听要求,看我能不能办到!”
“对于你这位诗书大才而言,一定能办到!”朱六不吝溢美之词道。
杨棠闻言嘴角抽了抽:“要求!”
朱六面容一沉,变得肃穆起来。他轻而缓地捧起另一个木盒,慢慢推开盒盖,露出了其内的画卷。
杨棠见状,也不催他,只等朱六由始至终轻柔缓慢地拿出画卷,再轻柔缓慢地展开。
原来竟是一幅写实的素描。画中是一位女子,美貌自不必说,其气质雍容华贵,却偏又带着一丝丝病恹恹的愁容,令人禁不住想要爱悯怜惜她。
杨棠窥见整幅画后,微微有些动容:“这位是……”
“我夫人!”情真意切下,朱六连“本王”都懒得自称了,“她已经去世一十九年,今天是第二十个年头!”
杨棠流露出恍然之色,若有所思道:“那王爷您的要求是……”
“诗也好词也罢,我想你替轻彩写一首,以告慰她的在天之灵!”朱六道。
“轻彩?”
“我夫人名唤张轻彩……”
杨棠又露出一个恍悟的表情。旧时寻常百姓家的男孩女娃能有个姓就不错了,名字都是随便起的,比如张三李四,而能嫁给王爷的女人,那必定是高门大户,有个正式的名字也就不奇怪了。
“杨小子,我知道这要求有点……你就、就……”
杨棠回到几案前,一边亲自动手研磨,一边问:“王爷,替您亡妻写诗词这事儿没少找人试过吧?您凭啥就认为我能行呢?”
[的确没少找人试过。]朱六心头暗忖,[可惜以前作的那些诗词都差强人意,现如今我是实在找不着高人了才病急乱投医投到你小子头上的,不然你以为我会这么惯着你啊!]
朱六正腹诽着,杨棠这边已挥毫落笔了。
“轻汗微微透碧纨,今朝端午浴芳兰。流香涨腻满晴川。”
朱六凑在杨棠背后一瞧,差点叫好出声,生怕扰了杨棠思路,赶紧捂着嘴,在心里边大嚷道:[好、好,写得不错……不过,怎么才三句?]
孰料杨棠顿了顿,继续提笔写道:“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鬟。佳人相见一千年。”
“好,太好了,这是首词吧?可这词牌我怎么没见过啊?”朱六诧异道。
杨棠厚颜无耻道:“王爷,这是新词牌,叫‘浣溪沙’,这首词就叫作‘浣溪沙.端午’!”
“《浣溪沙.端午》?好,这名儿起得相当不错!”朱六一边赞叹一边拿起纸卷反复端详,可看着看着,他发福的躯体竟然微微抖颤起来,“这、这这……杨小子,你、你厉害,你居然把轻彩的名字给藏进词里去啦?”
“既得知王妃名字,我就试了试,上下阙正好各藏一字,侥幸成功罢了!”杨棠嘴上说得轻巧,实在心里那得意劲儿就甭提了。
“服了,本王服了!”朱六搁下纸卷,双手把在杨棠肩上,“你不愧为诗书大才!那个谁,廖师傅……”
“老朽在。”站在旁边一直没吭声的白眉老者拱手道,“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待杨小子选好了印章坯子,你就用你的快手替他刻好章子,本王还等着在这两幅诗词上盖上杨小子的私章咧!”
“老朽遵令!”
杨棠倒也不客气,直接开了[邪眼],从毛坯盒中选了块泛青光的坯子,嘴上还客气道:“王爷收藏的一定都是好东西,我就随便挑这块吧!”
朱六扫了一眼杨棠点中的印章,微感惊诧之余,倒也没有过多计较。反而是廖师傅见了杨棠的选择,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你还随便挑……这块,这块是田黄你知道么?号称一克白金换一克的田黄,你还随便?他越想越无力吐槽了。
不过廖师傅的雕刻技术那可不是吹出来的,自打杨棠确定了要用小纂在四方的平底上仅仅刻上“易梦”两字时,他只略作思考便动了刀,三分钟不到便齐活儿!
杨棠有点不信邪,取过印章仔细瞧了瞧,发现每一笔画均浑若天成,绝无补刀,而且笔画与笔画之间也连贯圆融无比,简直不像三几分钟间匆匆赶做出来的作品,倒像天地塑成。
“厉害!”
“不敢当……老朽这只是熟能生巧而已,比不得杨公子才高八斗!”白眉廖师傅十分谦虚道。
朱六却不在意两人的相互吹捧,招呼附近的女侍道:“那个谁,把印泥拿来!”
很快,印泥奉上。
朱六接过来,亲自捧到杨棠面前:“先找张纸试试,然后这两张诗词都要盖。”
杨棠照办,先试,接着在一诗一词左下角盖上了“易梦(小纂)”二字,最后又抄起笔双双落了款。
“谢谢、谢谢!”
朱六一边道谢一边郑重其事地将两张诗词还有他夫人的画像一一卷起收好。
“对了,你要的那几块腕表就在紫萦斋,咱们一块去取吧!”
杨棠不置可否,将印章收入怀里,随朱六出了望龙亭。
拐出鱼形池的院墙后,杨棠随口问道:“赛龙舟啥时候举行?在哪儿举行?”
朱六斜着脸看向杨棠,哂道:“你还对赛龙舟感兴趣?”
“我不感兴趣!”杨棠摇头,“不过我妈感兴趣,她喜欢热闹,至于我爸,这种空闲的时候不陪着我妈,他又能干什么呢?”
“呵呵,你这解释有点意思……”朱六笑了起来,“放心吧,有冷耆陪着,你爸妈什么节目都不会拉下,估摸着这会儿他们已经到赛龙舟的现场了。”
“是吗?”杨棠不置可否,眼神却有点信不过冷耆的意思。
“放心吧,冷耆是冷刹的远房侄子,冷耆的外婆更是轻彩的亲妹妹!”朱六解释了一句。
杨棠恍然,这才明白朱六为什么这么信任冷耆,让他担任王府禁卫要职了。
这时候,他们一行人正巧经过一个圆洞门。洞门里边是个小院,此刻至少有五六十号十几二十岁的少年男俱都光着上半身穿着统一的运动短裤,叽叽喳喳地沐浴在阳光下。
“他们这是干什么呢?”杨棠有些莞尔。
朱六瞅了两眼,沉吟半秒,旁边的人正要附他耳解释,他却恍然道:“想起来了,这是本王府上二十五周岁以下直系或稍微有点裙带关系的男女每年例行的两次体检之一,还有一次体检是放在腊月间的。”
杨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又提了个新问题:“那为什么不见女的?还有,这堆小子应该都不满二十吧?王爷府上就没有岁数在大点的?比如二十一二岁的,我看冷耆的年龄就差不多!”
“别看冷耆脸嫩,他今年都二十六了,照本王府上的规矩,直到四十岁,每年体检一次就可以了。另外,本王府上的体检分了年龄段,六至十二岁算一拨,十三至十九一拨,二十至二十五又是另一拨!”说到这儿,朱六坏笑起来,“还有你小子的心思别那么龌蹉好不好,这样的扎堆体检,男女当然得分开啰,莫非你还想大饱眼福?”
杨棠反唇相讥道:“说我龌蹉,谁心里龌蹉还不一定呢!”
“你……你小子还真是伶牙俐齿,本王懒得跟你吵!”朱六吹胡子瞪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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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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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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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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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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