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朱敬伦来说,侯进突然来到广州是一个意外,他虽然很想让侯进来广州帮他,但是侯进迟迟不来,他的计划中原本已经没有了侯进。
但是侯进来了,所以他适时的修改了计划,如果侯进不来,他打算亲自做某些事情,既然侯进来了,他就打算让侯进做一些事情,他知道有些事情侯进做起来比自己更合适。
在朱敬伦的印象中,侯进是一个人渣,心狠手辣,但是内心脆弱,他记忆中侯进曾经生生的把一个英国兵的心挖了出来,那是在战场上,他是在通过这种残忍来证明自己不脆弱,事实却反而暴露了他内心的卑微。
这种人什么事都敢做!
但他来到月香楼并没有看到侯进,他也不知道侯进在什么地方,也许在某个姑娘的闺房中逍遥快活。
他不着急,他打算在去墨琴房中看看。
墨琴的房间跟几天前相比,又有了一些不同,为一个老姑娘,除了没有丫头伺候,她的房间显得过于奢华了一些,可以看到梳妆台上不止一个的首饰盒子,看到崭新的古琴,以及换了一遍的纱帐铺褥。
朱敬伦现在已经知道,这些都是别人送的,却不是巴夏礼送的,但一切都跟巴夏礼有关系,那些希望能巴结上巴夏礼的人希望巴夏礼能够爱屋及乌,感受到他们的善意。不过月香楼里的鸨母似乎不为所动,竟然没有给墨琴派姑娘来伺候,让探听这一切的方山都很奇怪。
朱敬伦没有在墨琴房中久留,他不是来会姑娘的,既然墨琴已经把他当成跟其他商人、甚至官员一样试图通过她巴结巴夏礼的人,他所幸装到底,他送给墨琴一副别人送的古画,然后隐晦的表达了一下希望墨琴能在巴夏礼面前说说自己的好话,然后就走了出来。
之后他让三跳子给他找了一个雅间,找姑娘来弹琴听曲。他是一个人,方山被他打发走了,并且在进楼前就交代了,让方山装不认识自己。老实说,他不是不信任方山,也不是怕方山跟洋人有关系。只是他要做的这件事情的重要性,不可能让他随便托付给一个刚刚认识的人。
听了片刻的琴曲,一个人走了进来,是侯进。他不意外,因为他就是在这里等侯进的。他知道侯进就在某个角落等着他,会自己找上来的。
“公子,这人太无理了,非要闯进来!”
三跳子跟了进来,跟朱敬伦道歉。
侯进直接对朱敬伦笑道:“果然是朱兄,方才看到像你,来这一看果然是你啊。”
朱敬伦也笑了:“是侯兄啊,多日不见风采依旧,不想在这里见到了。”
侯进这时候瞪了刚才一直阻挡自己的三跳子:“看到没有,还在这里戳着干什么?”
三跳子装为难的看向朱敬伦:“这,这,公子你看?”
朱敬伦道:“好了,你出去吧,这是我朋友,碰到了刚好说点事。”
三跳子这才离开。
接着朱敬伦又摆手示意弹琴的姑娘出去,顺手给了二两碎银子。
房间中只剩下侯进和自己后,朱敬伦才开口说道:
“侯哥,这里的情况你都清楚了吗?”
侯进道:“差不多了。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朱敬伦一点都不隐瞒:“我要你帮我办一个人。”
侯进问道:“那个方先生?”
朱敬伦遥遥头:“不是他,办个洋人!”
“洋人?”侯进一顿,马上道:“巴鬼?”
巴夏礼在月香楼出入,这种事他自然知道,朱敬伦让他在这里待了三天,让他盯一个人,却又不打算办那个人,又说是办一个洋人,侯进马上就反映过来,朱敬伦要对洋人动手。
朱敬伦点点头:“没错,就是巴鬼!”
侯进直接问道:“要活的,要死的?”
他说的痛快,对广州城中有绝对影响力的一个大人物,好像伸手提一只鸡一样。
朱敬伦可没那么轻松,郑重强调道:“要活的。你可别太大意。巴鬼身边随时都有卫兵,这附近少说也有五百士兵不断活动。如果抓不到活的,弄死也没关系,但是得让人知道巴鬼活着。”
侯进道:“你放心,肯定给你弄个活的。你就说什么时候动手?”
朱敬伦道:“越快越好。”
他等不了了,时间拖得越久,他就越感觉到不踏实,尤其是最近变故太多了,首先是被那墨琴察觉到自己对巴夏礼有兴趣,还被一个算命先生察觉到自己在跟踪巴夏礼,鬼知道自己做的事情,被多少有心人注意到了。
俩人随后又商议了一番计划细节,足足谈了两个多小时,直到把所有的细节都推敲的差不多了,这才分别。
刚走出月香楼,朱敬伦突然看到一个人影,一个熟人,张家的管家张勇。
本不想多事,装没看见,偏偏那管家看到了自己,只能随便拱了拱手。
但那管家却走了过来。
“可巧了,竟碰到先生!”
张勇走到跟前拜见道。
朱敬伦叹道:“是巧了。”
俩人都说巧,但说的意思却不同。
张勇道:“还说明日去给下生下帖子呢,不想今日竟碰到先生。”
“下帖子?”
所谓下帖子,一般都是请人。
果然张勇道:“我家老爷回来了,想做一局请先生一会。今日在下是来请少爷回去的。”
张家的少爷张磐常年躲在青楼中,朱敬伦也曾听说过,不想竟然就是这月香楼。至于张家的老爷张千山,那是在南雄驻军,防备太平军从江西过梅岭的,竟然这个时候回广州了。而且竟然要下帖请自己赴会,朱敬伦心中不由算计起来,这又是一个意外,那张千山此时回来就很奇怪,请自己更奇怪。
朱敬伦有心试探,却也不直接问,先从张家少爷问起:“你家少爷就在这楼中?”
张勇叹道:“可不是吗。我家少爷在这里借铺,老爷好容易回家,所以专门来唤。”
所谓借铺是文雅的话,其实就是长眠青楼,借铺还有干湿之分,借干铺是只光过夜,不睡姑娘,湿铺则是让姑娘陪过夜。在姑娘房间中连续数月常住的,还称为“专迂台”,这张家少爷显然就属于后者。
朱敬伦顺着话锋叹道:“是啊,你家老爷回来了,少爷自然该回家的。不过在下所知,张老爷不是在南雄领兵吗,怎的现在回来了?”
张千山是清军千总,由于广州城被占,柏贵曾以代理两广总督的名义下令,没有调动两广军队,此时广东的军队跟英法联军处于一种奇怪的状态,既不打也不和。同时英法联军已经北上,法理上三国还在交战状态,虽然清军不太懂得国际法,可是也该知道此时是一个微妙的时刻,为武官此时回广州绝对不合适。
张勇是一个老实人,疑惑的表情说道:“是啊,这也是怪了,老爷可从没回过家。自从置了广州这宅子,老爷就没回来过。不想昨天竟然回来了。”
朱敬伦心中暗自思忖,这个千总几年都没回来,显然并没有把广州这里当成家,此时回来还要宴请自己,绝对有事。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出了什么。
“对了先生,既然巧遇,小人也就不烦劳了。不知先生明日可有空,移步鄙府,让我家老爷尽一尽地主之谊。”
朱敬伦真的不想此时把张千山扯进来,这个武官此时回广州,还要宴请自己,要么是察觉到了什么,要么就是想要自己牵线,跟洋人或者广州府牵上关系,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此时此刻朱敬伦都不想搀和。
所以他婉拒道:“张老爷美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公事颇多,等过了这阵,再上门叨扰。”
张千山是一个武官,据说手里还有一些亲信人马,不是一个普通的武官,这样的人迟早是能借上力的,朱敬伦给对方面子,但不是这几天,得让他办完这些事后在说不迟。
张勇倒也没纠缠,只说了些闲话,俩人各自离开。
朱敬伦没想到,麻烦不会这么轻易结束,第二日一早,门子就来传话,说衙门口有一男一女求见朱敬伦,送来的帖子是张家的,以张千山的名义邀请朱敬伦今夜赴会。
张千山的口气十分和气,但是朱敬伦此时真的不想惹麻烦,就让门子回门外的男女,告诉他们自己最近都很忙碌,过些日子必然登门赔罪。
可是门子回来说,门外的男女不见到朱敬伦死活也不肯走。琇書蛧
门子肯来回这么奔走,按照惯例也是吃了门包的。口气中不仅流露出希望朱敬伦见一见的情绪,看来张家的门包相当大方。
也罢,只能出门说一说了,反正他死活是不想这时候见张千山的。
出了门,不由惊疑,男人自然是张勇,可是那女人一开口朱敬伦立刻就听出来,他记得清楚,正是那张家少奶奶翠云的声音,当日在张家大小姐闺房外曾经说过话,朱敬伦的的记忆力今非昔比,入耳不忘,一下子就分辨了出来。
顿时心中暗道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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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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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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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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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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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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