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敬伦跟赫德一个办公室,现在他归赫德领导,赫德已经是正式的大使馆翻译了,暂时借调给占领委员会任职,而朱敬伦只是雇员,连副的都算不上。
但他不在乎这个,他之所以突然决定应募为翻译,其实动机一开始就很模糊,一开始朱敬伦以为自己是为了处理张家那几个洋兵才这样选择,但是后来觉得处理那几个洋兵,有无数种方式,而且很可能更好的方式,可自己却全然没有想过,在看到告示的时候,反而心中认定自己当了翻译,能更好的处理问题,可这完全没有道理。
到现在他才觉得,也许一切都是生活的惯性使然,他习惯了跟外国人打交道,所以刹那间根本就没有犹豫的选择当翻译,至于解决张家的麻烦,或许只是下意识的一个借口罢了。
“几勺糖?”
赫德的声音打断了朱敬伦的思绪。
赫德带朱敬伦熟悉了办公室的环境,其实也没有什么可看的,两张办公桌平行放在一起,朱敬伦的在外面,赫德的在里面,办公室另一侧摆着几个文件柜,另外就是一个小茶水间。
英国人的下午茶习惯已经培养起来,茶叶在这个时代已经成为了必需品,对贵族而言,尤其重要,这种习惯也被一向喜欢跟别人提自己祖上的贵族历史的赫德带进了办公室。
“不要糖,谢谢!”
朱敬伦笑着拒绝,中国人喝茶有加糖的吗?
“也不要牛奶!”
朱敬伦看到赫德放下糖罐,却没有犹豫的向两个杯子中加牛奶的时候,再次拒绝。
赫德呵呵一笑,然后端着两个杯子走过来。
“你们中国人喝茶也太不讲究了,不要牛奶也不需要红糖,这茶还有什么味道?”
面对赫德的逻辑,朱敬伦不由愣了愣,因为他看到赫德说的十分自然,显然赫德心里就是这么认为的。
朱敬伦感到异常不解,这是什么逻辑?在中国人面前教育中国人如何喝茶吗?
是谁给赫德的自信?或者说是给英国人的自信,朱敬伦相信,抱这种观念的绝对不止赫德一个英国人。
朱敬伦脑子里突然闪现过很多类似的现象,中国是茶的祖宗这一点毋庸置疑,可是后世日本人可以在中国人面前炫耀他们的茶道文化,而很多中国人还真正的去反思,傻傻的认定中国丢掉了太多的传统文化,都被日本学到了,很多景区都争先恐后的引入日本茶道。
西方人则以自己的红酒、咖啡文化洋洋自得,土豪们一掷千金的购买西方的奢侈红酒,自以为喝红酒比喝白酒就高人一等,一大群中产阶级则以喝咖啡为时髦,把喝茶当俗气。
显然在外国人面前,中国人的文化自豪感有所缺失,在茶的问题上,都不敢以自己的标准为准。
反观外国人,日本人敢在中国人面前炫耀茶道,西方人敢宣扬红酒和咖啡文化。
但是明明日本的茶是从中国传过去的,红酒则起源于中东两河流域,犹太人酿造红酒的历史都比西方人更早,咖啡的原产地在非洲,arab人和土耳其人喝咖啡的历史都比欧洲人更早。
可是偏偏一切都反过来了,日本炫耀自己的茶道,认为中国人喝茶的方式不讲究;西方人则嘲笑中国人喝红酒还给里面兑饮料。
最严重的问题还不在这里,而在于偏偏一大批中国人认为人家说的有道理,何其没有自信焉。谁规定喝茶就要工序繁琐的去喝功夫茶,大碗茶的喝法难道不更加爽快?谁规定红酒中不能勾兑饮料,让甜度更适合自己的味觉难道不是饮食文化的原则?可是有一批中国人偏偏就愿意接受别人的文化灌输,认为大碗茶的喝法太土;认为勾兑饮料的方式太俗。
想到这些现象,朱敬伦也不由得叹了口气:“有意思。”
赫德已经坐下来,用小勺搅拌自己的红茶了。
“什么?”
赫德问道。
朱敬伦道:“你们西方人真的很有意思,一切都以自己的标准为准,难道您不觉得有些太过于自我主义了吗?”
赫德还真的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虽然很有上进心,可以一个人孤身来到中国,五年如一日的默默无闻耕耘在宁波大使馆那么个小地方,可他毕竟眼光局限于时代,当然是跟朱敬伦相比,比之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他已经算是眼光开阔的了。只是他的眼光,还无法让他做到能站在整个世界的高度来看问题。
“您指的是什么?”
赫德虚心问道,对于探究中国人的心理,他向来很有兴趣。
朱敬伦笑道:“你们喝茶时加牛奶和红糖,自认为这种方式是正确的,而且是唯一正确的,反过来可以教育喝茶的祖宗中国人不懂茶。同样你们喝咖啡在里面放糖和牛奶,还敢反过来嘲笑喝原味苦咖啡的土耳其人不懂咖啡?您不觉得欧洲人太以自己为中心了吗?这个世界上,可不止有欧洲人,还有亚洲人,非洲人和美洲人。”
赫德一愣,这个现象好像还真的存在,他不由得笑了笑:
“是有点意思!”
早茶时间很快就过去,正式开始工,翻译的工很简单,但绝不轻松。
因为现在翻译很少,而要跟中国人打交道的机会却很多,所以每个人都没有固定工,都必须身兼数职,随叫随到。
朱敬伦一天三天忙碌,甚至都没办法回张家一趟,吃住都在广州巡抚衙门中。但是他的工得到了中外双方的认可,跟中国官员渐渐熟稔,跟洋人相处的也比较和谐。
让赫德十分高兴的是,朱敬伦不但能说英语,还看得懂英文,这给他分担了相当大的压力,因为朱敬伦可以帮助他翻译一些中文资料了。
这些资料分门别类十分驳杂,小到英国人需要通过占领委员会张贴出去的告示,打到他们搜集到的各种情报都有。只是暂时朱敬伦还接触不到机密文件,他也仅仅是帮助赫德将占领委员会的一些日常文件,翻译成中文,然后交给柏贵和穆克德讷等大清官员阅读。而赫德则亲自翻译来自方方面面的中文情报,让人震惊的是,竟然还有来自大清皇帝的圣旨。
此时广东已经完全出于英法联军控制之下,各级衙门都在他们掌握中,大清官员要么像柏贵和穆克德讷这样跟他们合的,要么就是消极抵制的,称病在家的。可是大清王朝的一套政府机构还在运行,所以柏贵此时竟然还能跟皇帝通上话,不过他的奏折当然也是要给皇帝过目的。
柏贵的身份现在依然是广州巡抚,而且在叶名琛被俘之后,广东被俘官员纷纷上书,将广州失陷的责任都推给了叶名琛,后世的资料说是洋人要求这些官员弹劾叶名琛,但朱敬伦并不知道这种情况,所以很可能这是中国官场特有的推诿风俗,即便没有洋人逼迫,估计这些官员也会毫不犹豫的把所有责任都推给叶名琛这个两广总督的。
广东官员集体将责任推给叶名琛之后,皇帝也不好苛责这个文官团体,只能折衷任命柏贵暂代两广总督之职,让他尽量维持广东局势。可笑广州城都被占领了,皇帝竟然还任命一个被俘虏的官员,在敌占区负责管理。难道大清的皇帝真的昏庸至此,还是说广东官员集体给皇帝传达了一种错误的信息,让皇帝误读了。朱敬伦认为是后者,以他这几日的观察,他认为这些官员真的做的出这种事。
由于柏贵成了代理两广总督,依然需要管理两广地区,所以需要的各种行文是海量的,当然这些都必须翻译出来给占领委员会过目,并且存档。所以对应的翻译工也是海量的。
更离奇的是,所有这些行文于广东各级政府机构的文件,都需要经过占领委员会同意,然后才能盖上广州巡抚的大印,在朱敬伦看来,这怎么看,这个委员会都是一个傀儡政府,可偏偏大清皇帝依然要用他们。
这其中的荒诞,让朱敬伦感觉匪夷所思,简直无法理解。也许这就是观念诧异吧,满清政府为一个继承明朝政府管理制度和世界观的一个落后政府,他们的皇帝此时,恐怕还在幻想着他手下的这一批官员,能在广州城陷落之后,还能忽悠住洋人。或许在他看来,洋人也只是船坚炮利,智力上还未开化吧,反正他的官员,他的授业师傅,肯定就是这么教育他的。
总之这几天的工让朱敬伦越来越无法理解,越来越憋屈,尤其是在洋人无时无刻都不断的展现他们的优越感的时候,他甚至从心中都无法反驳,这让他极为焦虑,人都变得沉默了起来。
几天后,突然巴夏礼通知赫德,让他带人跟他一起出去办事。
赫德自然带上了做工极为认真可靠的朱敬伦。
这是一趟短差,巴夏礼不但带着翻译团队,还带了一队士兵,他们要去南海县收税。www.xiumb.com
南海县治所就在广州城内,广州城分两县,东半个广州城归番禺县管辖,西半个番禺县归南海县管辖。但是这两个县的县令跟柏贵不一样,他们对英法联军占领广州城一直抵制,虽然不敢武力对抗,因为手里没兵,可是却一直消极抵抗。
最近发生了一件事,英法联军占领广州城后,许多士兵或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失踪了。其中当然也包括被张家关在菜窖中那四个英国龙虾兵。类似张家这种情况,在广州城中还不少,英法联军张贴告示,给予提供线索的线人大量奖赏。
丢人的是,真的有人前来告发。
虽然大多数失踪的联军士兵,都是被乡勇俘虏到了城外去了,可是也有个别是被广州的老百姓打死的。英法联军掌握这些情况之后,开始在广州城搜捕犯人。
此时南海和番禺两个知县不但不愿意执行,不去抓捕英法联军的犯人,反而将那些告密者统统抓了起来,还发出威胁,凡是敢跟洋人合的,一律都是汉奸,会被下大狱。
本来广州城的百姓对洋人就不太待见,时至今日广州的街面都无法恢复到以前,贸易量大大减少,让英法联军十分头痛,在有这两县的不合,更是助长了百姓的对抗情绪。
于是能不能保住这些告密者,这些跟英法联军合的中国人,就成了一个象征。
占领委员会先是给两县衙门下达命令,让他们放人,但是两县根本就不肯接受。
巴夏礼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所以他决定亲自动手。
几百个士兵先后包围只有几个衙役的两个县衙,接着宣称“凡向占领委员会报告过某些外国人俘虏的去向的中国犯人,现已受到外国保护”的名义,强行从南海县监狱中提走6名中国犯人,又从番禺县监狱中提走21名犯人,甚至连对抗的典史也被带走了。
英法联军显然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树立自己的威信,同时打击中国本土官府的威信,让广州人知道谁现在才是真正的主人。
回去的时候,天已经不早了。
巴夏礼在战前就是广州领事,对广州的道路十分熟悉,他带领大家抄近路赶回广州巡抚衙门。
这需要穿过衙门旁边一条巷子。可是谁知道巷子口的门竟然关了。
这种巷门是用来防盗的,一到晚上净街鼓一响,广州大大小小的这种巷子都会关上门,只有正街无法阻断,但只有正街能走的话,晚上小偷之类的犯罪就被大大的限制了,因为风险太大了。
由于是衙门附近,生意不错,所以巷子中有不少店铺。
巴夏礼确实很熟悉中国国情,他知道这种巷门都是有巷口的店铺来负责的,倒不是官府这么规定,只是巡街的衙役图省事,将这种工摊牌给这些商人罢了。
巴夏礼想都没想,就走进商铺的侧门,要求店主开门。
此时旁边一个商店的店主走了出来,哈哈大笑、幸灾乐祸,大喊“不开门”。
巴夏礼很生气,直接就冲进那小店铺,挽住那人的辫子把他直接拖到街上,店主稍微抵抗,赫德竟然也上前帮忙。
此时这里有无数士兵,犯不着赫德一个文员动手,朱敬伦朝他脸上看去,以为他只是向上司巴夏礼谄媚,却看到赫德脸上洋溢着笑意,显然他很享受这种抓中国人辫子的乐趣。
看着赫德抓住店主的辫子,绕在手腕上牵着往衙门里走,就好像无数外国人用来讽刺中国的漫画一样,朱敬伦不由皱起了眉头。
“你是一位绅士,请不要这样做。”
朱敬伦开口阻止道。
赫德耸了耸肩膀,这时候在洋人的威逼下,巷口的店主不敢反抗,乖乖的取出了钥匙,打开了巷门,赫德则抓着隔壁店铺的店主,施施然从巷口走过,对面就是巡抚衙门。
旁边还有许多商店的店主在围观,有的是打开一条门缝偷看,有的则大胆的走出来想那个被抓着辫子倒拖着走的店主吆喝,有喝彩的,有讥讽的,有幸灾乐祸的,但是没有出面阻止的。
而那个被抓走的店主,家里老小坐在门口的地上嚎啕大哭,大哭倒了家里的顶梁柱了,一个黄脸婆还哭着抱怨老不死的不该招惹洋鬼子。
朱敬伦走过巷口的时候,感觉自己心中压了沉沉的一颗秤砣,如斯国民!
他一夜未眠,最后做了一个决定,要把洋人赶出广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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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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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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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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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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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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