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一弦没出声。
她静静地看着傅寻。
有星光沿着大G敞开的天窗遛进车里,他的眉宇,鼻峰,被车内设备的显示灯打出暗蓝色的光影,显得那双眼睛,沉静又深邃。
她慢慢消化着傅寻刚才说的那段话。
简单点来说,他的意思是——荀海超也许被昨晚的沙尘暴埋在了雅丹群的荒沙里。
否则怎么解释,这样兴师动众的地毯式搜索也没能找出他半个人影?
她的倦意,顿时烟消云散。
曲一弦坐起身:“回营地,我需要立刻和救援小组开个会。”
回了营地,曲一弦立刻安排袁野通知救援小组的相关人员到大帐篷开会。
袁野是上半夜负责搜救的车队领队,回营后又花了两小时整合各车队的搜索情况,清点损耗,刚睡下没多久。
此时被曲一弦从帐篷里揪出来,半眯着眼,困得连站都站不稳。明明什么都没听清,嘴上嗯嗯哈哈的答应得十分爽快。
曲一弦看得来气,上脚就踢。
她收了力道,左腿扫出,仅脚背踢中袁野的腿膝弯,踢得他膝盖一软,整个人似突然清醒了,这才满意地收回脚,抬手示意他赶紧去叫人。
等转身,见傅寻还站在身后,离她半米的距离,沉默了几秒,轻咳了两声,算是解释:“闹惯了,我平常还是很温和的。”
意外的,傅寻没给她台阶下,勾了勾唇角,说:“你不用解释。”
曲一弦挑眉,直觉他下一句没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
傅寻说:“会滚刀锋,会玩机车的,我就没见过有温和的。”
曲一弦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反讥:“你对我的认识太浅薄了,我会玩的可不止这两样,等这里的事忙完了,下次跟你比划比划。”
傅寻瞥了眼营地里陆陆续续亮起的照明灯和远处正在和救援小组组长说话的袁野,微微挑眉,似笑非笑:“也好。”
也好?
曲一弦瞥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
心里毛毛的。
她想:还是得找个机会问问袁野,傅寻到底是什么来头。
******
开完会,天刚亮。
大帐篷里的人走了七七八八,就连营帐外,也是车辆一批批离开营地的引擎声。
曲一弦坐在桌前,一口口喝着已经凉透的咖啡解困。
越是这种疲乏的时候,她越想抽烟。
手从后腰的裤袋里摸出烟盒,搓开烟盖却只见烟盒里只留了最后一根香烟,她想了想,放回去,起来离开。
帐外,袁野候在大G旁,和傅寻说话。
凌晨那会,他半梦半醒的,意识不清,却记得曲一弦是和傅寻一块回来的。等后来开会,见傅寻没来,一大早就殷勤地凑过去当传声筒。
“曲爷心情不好,开完会后那表情难看地就跟谁欠了她钱一样……”袁野嘀咕:“不过我都习惯了,这种时候别凑她跟前找不痛快就行,事一翻篇,她比谁都看得开。”
傅寻半蹲着,在检查轮胎。
闻言,头也没抬,问:“谁为难她了?”
“这倒没有。”袁野摸了摸耳朵,有些自得:“在西北,谁能给她气受啊。”
他话音一转,解释:“就是开会的时候,有些人不理解,说的话有点戳心窝子。”
“原话我忘了,大概是说,他们来救援是希望能把人安全带回去的。不然这事对社会的影响不够积极,太负面了。话里话外,有些埋怨我们车队办事不利,拿了主导权,事情却办得不漂亮。”
傅寻没吭声。
以他对曲一弦的了解,她不像是能在这种嘴仗上吃亏的人。
“曲爷就回怼了,就是有你这种拖后腿的人,正事不积极,推诿责任倒是挺有本事的。车队这么多辆车,这么多个人,为了一个毫不相干自己把自己往死里作的人奔波忙碌,这还不正能量?他们是拿钱了,还是收人好处了,放着自己的钱不挣,这么拼命地配合行动满荒漠找一个为了逃票把自己性命搭上的人。”
袁野回想起曲一弦怒而拍桌子那一幕,小心脏仍旧被帅得忍不住心跳加速:“傅总,你是不知道,星辉做公益救援这么多年,受过多少委屈。”
“大家觉得公益嘛,你得免费啊,被救援的大多都理所当然,半点没有给别人添乱浪费社会资源的自觉。像今早那事,更是海了去了。”
傅寻检查完轮胎,起身,开了后备箱收拾工具。
昨天在古河雅丹,大G基本被曲一弦当救援车用,时常就要开箱拿工具。他嫌搬来搬去太麻烦,索性全部搁在后备箱,予取予用。
袁野跟傅寻的尾巴一样,傅寻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见他收拾工具,他呷了呷嘴,感慨:“傅总你对我们曲爷真大方,大G这么给她造着玩。”
他昨天可是亲眼看见傅寻是怎么给曲一弦添的后手,拖车,上绞盘,递工具……都快跟他的地位差不多了。
傅寻侧过头来,看他。
他的眼神惯有压迫感,尤其这么不声不响,就看着人的时候,袁野觉得自己都快喘不上气来了。
他他他说错话了?
也没有啊……这不是事实嘛!
傅寻也没太为难他,看袁野汗毛直立一副快吓昏过去的样子,他难得有兴致,说了句混话:“不给她献殷勤,给糙老爷们?”www.xiumb.com
袁野:“……啊?”
……
靠!傅总这是心怀不轨啊!
******
曲一弦撩帐出来时,就见袁野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她疑惑地看了眼傅寻,问:“你跟小孩说什么了?他不经吓。”
她出来是换袁野去跟救援小组对接的,问问直升机派出来了没有。她凌晨那趟发作,帐篷里对接敦煌的姑娘们看她跟看洪水猛兽一样,她就是挑个眉,她们都能倒抽一口冷气。
“没、没什么。”袁野结巴着替傅寻回答:“也就也就……”
也就什么,临时编不出来。
他干脆放弃,别扭地换了个话题:“你找我?”
曲一弦也没刨根问底,回头示意了下大帐篷:“你去问问敦煌那边什么情况了,要不行,我们自己叫直升机了。”
袁野乐得逃离现场,忙不迭应下来。
没等他迈步,曲一弦拎住他后颈把他扯回来,逗他:“你说我们回去后跟投资方建议备架直升机,怎么样?”
袁野脸都绿了,他悄悄瞥了眼傅寻,内心无比煎熬:“不怎么样吧……一架直升机少说也要三千万呢,你当人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啊?”
傅寻都能听出曲一弦语气里的玩笑,见袁野一副快哭了的样子,心想:果然挺不经吓的。
这心理素质,再吓几次,估计就该把他抖出来了。
他右手虚握成拳,抵着唇,轻咳了声,替袁野解围:“你今天还要去吗?”
“去。”曲一弦松开袁野:“我闲着也没事,再劳累你一天。”
傅寻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词——一天。
袁野跟他说了那么多,却没一句是说在点子上的。曲一弦的具体的安排,内容和计划,他一个字也没提到,尽在抒发情绪了。
想来,曲一弦也是有了决断,预计在今天就把这事了结了。毕竟拖下去,损耗的不止是物质上的,还有所有救援人员的时间。
时间,和生命一样宝贵。
******
车从营地驶出,单枪匹马朝着古河雅丹的外围驶去。
曲一弦在路上跟傅寻大致交代了些今天的安排,搜救自然要继续,哪怕是收尸,也得先找着尸体。
怎么跟家属交代她不管,这事也不归她操心。
而且宣判死亡这事,怎么着也轮不着她。
她坐在副驾,闲着无聊,没话找话:“去年,也是差不多时间,星辉接了一起沙漠走失的救援。随从亲属报的警,公安接到报案后,副局长亲自带着人去沙漠搜救。”
“七月的沙漠可不温柔,失踪的地点沙丘多,坡度陡。车辆进不去,只能步行。结果,没能走多远,警方的人就中暑,身体不适,只能返回派出所休整。”
“也是这时候,警方想到了星辉,招了我和袁野去开会。我过去一听,你猜那人是怎么失踪的?”
对讲机传来“呲呲”轻响,有临近的车辆在频道内对话。
傅寻方向轻打,翻过沙丘。
他没说自己看过那篇报道,星辉每次的救援任务,大大小小,他都能收到简报,全是彭深传给他的。
他侧目,正要配合地装作不知情。
忽听一声轻响,在车前不远处的荒丘上炸响。随即,有红烟如一丛夜兰,在半空中绽开,维持了数秒。
是信号弹。
上午十点,气温还不算太热。对讲机也全部在线,如果仅是车辆故障或者需要拖车,犯不着投放信号弹。
曲一弦头皮一麻,脸色瞬间沉肃。
同一时间,对讲机“咔”的一声轻响,伴着直升机螺旋桨转动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内响起:“曲爷,荀海超找到了。”
曲一弦赶到时,附近的车辆已经全部列阵在沙丘前。
队里的年轻小伙,有带鸭舌帽的,纷纷脱帽拿在手里。
为了保护现场,他们站得离沙丘有段距离。
曲一弦就在人群的外围,透过间隙,看到了埋在流沙里的荀海超。
他身子被流沙半掩,只露出胸膛以上的部位。蓝色的冲锋衣上堆着被风吹成一道一道如沙浪的细沙,格外醒目。
他的口鼻处,皆有细沙残痕,应当是被沙尘深埋在了土里,又被风轻轻吹开了一角。
饶是曲一弦一直有心理准备,此刻见到这幅画面,心下仍受震荡。
她止步在人群外,调整了下情绪,转头问傅寻:“有火吗?借个火。我给他……点根烟。”
她倒没什么恶意,纯属就是心情糟糕透了。话到嘴边,和顺不了,全是带刺的。
这时候有点脾气也正常,傅寻懒得跟她计较,找了打火机递给她。
曲一弦接过一瞧,还真是户外必备的防风打火机。
她觑了傅寻一眼,边点着烟边问他:“你真不抽烟?”
她对傅寻“不是善茬”的第一印象先入为主,又时时瞥见他左手手臂上的纹身,对他是老江湖的推测深信不疑。
中国的饭桌文化向来离不开烟酒,傅寻要是真不抽烟,还挺颠覆她的想象。
“抽。”傅寻垂眸,看她点烟:“不过很少。”
曲一弦点烟的手势有些特别,她喜欢用火焰最外侧的那层火光轻撩烟嘴,点两次。
第一次控制着火星只烤得烟卷焦黑,燎出烟草香。
第二次点着前,打着圈的让烟嘴受热均匀。
瞧着慢,点着也很快。
她顺手,把打火机塞进后腰的裤袋里。转身前,难得体贴一回,对傅寻说:“不习惯就回车里待着,这种场面你看时觉着新鲜,等午夜梦回就热闹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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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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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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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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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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