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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掀开后备箱,从最里层拖出个千斤顶,撑起底盘。

  便携式的千斤顶体积娇小,又遇上沙面松软,支撑的作用颇有些鸡肋。但有总比没有好,起码曲一弦不用担心她在车底检测故障时,车护盘会毫无预兆地砸下来。

  她猫腰,又挑挑拣拣的,选了把扳手,钻进车底。

  这些年跑环线,多多少少会遇上恶劣的天气糟糕的路况以及出门没看黄历的时候。爆胎,掉螺丝,陷车,曲一弦全都遇到过。

  从起先的束手无策到如今,她算是半只脚踏进修车行,入门了。

  车底温度滚烫,还有轻微的漏油现象。

  曲一弦握着扳手在车架上轻轻敲打。

  车底盘沾着从河谷出来时甩上的泥沙,干涸后混着一路疾走凝上的细沙,扳手震动碰落了碎屑,眼瞧着跟下沙子一样,烟尘四起。

  她拧眉,边嫌弃边攀着车架借力,往车底又滑了几寸。

  这下,一眼就看清了车辆故障的原因——巡洋舰的减震器,爆了。

  减震器的问题,可大可小。

  轻则只是影响减震效果,重则车毁人亡。

  眼下这情况,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沙面有些烫,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料,有喷薄的热力源源不断地熨着她的皮肉。

  车底和地面形成的困笼,如同炼炉。她这会就像包裹了一层锡纸的肉片,被架在木炭上煎烤,火力旺盛,受力均匀。

  要不是耳边没有“滋滋滋”的烤肉声,她都快闻到外焦里嫩的烤串味了。

  从车底钻出来,曲一弦上车拿了包烟。

  倚着车门,她轻吐出一口白烟,眯眼看了看后轮。那眼神不善,似是能把车架拆得七零八落,直接变成一堆废铁。

  她轻咬住烟,含糊地嘀咕了一句:“净耽误事。”

  曲一弦犹豫了片刻,指腹在通话键上摩挲良久,迟迟做不了决定。

  巡洋舰大概率是要原地搁浅,等着拖车了。

  她要是向袁野求助,十有八九是原地等着车队接应,先从荒漠撤离。她一路从玉门关追到这,宝贝爱车都折了,就这么撤离怎么想怎么不甘心。

  但继续追下去,更不切实际。

  单人单车进荒漠本就犯了忌讳,更何况现在情势有变,她处于极端的劣势。

  曲一弦心烦,没留意烟卷已经燃烧了大半,等露出的那一截脚腕被坠下的烟卷灰烬烫了烫,才回过神来。

  她曲指轻弹了弹细长的烟身,刚要把烟嘴送到唇边,忽的垂眸,目光落在了烟屁股上,微微一定。

  随即,她勾起唇角,笑了。

  她怎么把他给忘了!

  曲一弦坐回车里,按袁野刚给她的那串号码,拨了过去。

  接通前,她懒洋洋地倚着靠垫边把玩着烟盒,边打腹稿,琢磨着怎么忽悠对方跟她一块去搜救。

  电话接通时,她清了清嗓子,“喂”了一声。

  “哪位?”男人清冽低沉的嗓音,不疾不徐。

  这声音意外得好听,带着热度和厚度,莫名得有些啃耳朵。

  曲一弦觉得耳窝热热的,自报家门时不自觉地就把音量往下降了好几度:“是傅先生吗?我是星辉车队的曲一弦。”

  那端一静。

  曲一弦也跟着沉默了几秒。

  有那么一瞬间,那种油然而来,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几乎让她错觉自己和对方是认识的。

  但讲道理,像“傅”姓这种到哪都吃亏的姓氏她不至于一点都没印象。

  曲一弦打算矜持点,尤其是有求于人的时候。

  所以对方不说话,她也不吭声,更不会问“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这种很容易引起对方误会的问题。

  所幸,对方在短暂的沉默后,很快切入了主题:“什么事?”

  现在离约定的时间早了一个多小时,曲一弦不会飞,这个时候来电话显然是遇到事需要求助了。

  对方直接,曲一弦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古疏勒河谷方向西行,有个大柴旦沙粱。我的车减震器爆了,连车带我全挂沙粱上了。”

  男人声音又低了几分:“底盘看过了没有?”

  “看了,减震器轻微漏油。”

  他沉吟片刻,说:“减震器漏油,影响悬架部件,增加油耗。你怎么打算的?”

  曲一弦一听,就知道对方是内行人。

  她掸了掸烟灰,慵懒的坐姿也板正了些:“先开下去。”

  对方似轻嘲了一声,曲一弦还没听清,就听他口吻严肃,警告她:“沙丘的积沙深浅不知,你判断失误陷车还是小事,下坡时一个不甚发生侧倾或车轴断裂,直接就交代在沙丘里英雄就义了。”

  曲一弦:“……”这人如果不是在危言耸听就是在咒她!

  “所以,原地待着,我半小时后到。”

  直到挂断电话,曲一弦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刚才……是被人撩了吧?

  半小时,也就曲一弦听几首歌的功夫。

  电台收不到信号,频道里全是“呲呲”刺耳的电流声。她耐着性子,找出上次生日袁野送她的U盘,插到接线口上。

  歌有些旧,旋律倒不错,也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粤语金曲。

  过了二十来分钟,曲一弦耐心告罄。车里待不住,她蹬着车门,三两下爬上了车顶。

  天色渐晚,这荒漠也开始起风了。

  风夹着细沙,卷着地上的碎石,将停在风沙中的巡洋舰拍打得轻声作响。

  远方,阳光刚泛出缕陈旧的暗黄,就有辆黑壳的越野绕过土台,从层层戈壁后现身。

  它迎着风,车后扬起的烟尘,似有千军万马奔踏而来,身后的戈壁土堆都成了这一骑绝尘的陪衬。

  漫天风沙里,呼啸的引擎声一股脑随着荒漠里被烘烤得十分干燥的热浪扑面而来,烫得曲一弦心口发干,像噎了一嘴滚烫的砂砾尘土。

  她远眺着那辆黑漆锃亮和荒漠沙尘格格不入的越野越来越近,近到和沙粱只有一线之隔时,终于看清——那辆凶悍如莽荒的黑壳四驱,竟然是改装过的大G。

  ……只要是大G,即使是改装过的,那也很娇贵啊!

  曲一弦忽然有点绝望。m.χIùmЬ.CǒM

  她完全忘记了刚才还觉得对方是内行人时的欣赏和赞同,满心卧槽地想:“袁野找来的这人,别他妈是个只会烧钱添乱的二世祖啊!”

  正常人谁舍得把大G开到这种地方来?都是车越破越好,坑了碰了陷了都不带半点心疼的。

  虽然对对方的座驾不太满意,但曲一弦还没忘记自己现在有求于人。

  车停在沙粱下时,她也攀着车架从车顶跳了下来。

  开车上沙粱有些费劲,但成年男人上个沙坡,还是轻而易举的。

  男人的身形修长挺拔,戴了顶黑色的鸭舌帽,虽瞧不清五官,但通身气质干练,透着股内敛和看不出明细的深不可测。

  没见他费劲,更不见他爬沙坡时无重心落脚的狼狈,从曲一弦看见他下车到这个男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沙粱上,整个过程都没超过两分钟。

  她下意识抬腕看了眼时间,距上一通联系电话过去,刚好半小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曲一弦难得怔了片刻。

  她觉得自己对这个年轻男人的判断太肤浅了……人家让她原地待着等半小时压根不是撩她,是给她下马威啊!

  她忍不住,悄悄打量他。目光从那顶标着“八一”,帽檐正上方绘着穗的黑色海军帽落到他挽起袖子露出的那截手臂刺青上,隐约有了个猜测。

  瞧着挺像是退役的海军特种兵,身手……怪好的。

  她轻咳一声,琢磨着先打声招呼。

  无人区天方地阔的,这么互相站着不说话挺尴尬的。

  她正欲伸出友谊之手,不料,男人忽然侧目,墨镜后的目光从她的眉眼间径直落到她胸前的工作牌上,无声的巡视。

  那目光犹如实质,又恍若有无形的压迫,在瞬间扼住了她的咽喉。

  曲一弦浑身僵硬,警惕又防备地任他打量。

  她决定收回刚才那句话。

  袁野给她找的救兵哪是可爱又迷人的二世祖,这分明是给找了个能收拾她的阎王啊!

  第十章

  天黑之前,曲一弦在距离古河河谷二十公里外的“小绿洲”扎了营。

  “小绿洲”不是真的绿洲,它仍属戈壁。但相对贫瘠荒凉的雅丹而言,能长出草来的地皮,沙土稳固,很适合临时歇脚。

  扎完营,她闲不住,搭了辆回古河雅丹的车,又呼啦一下出去了。

  袁野刚被替换下来,正想进帐篷洗把脸,见傅寻独自一人站在引擎盖大开的大G身前,以为车出了故障,忙殷勤地凑上去。

  营地里除了待在帐篷里的救援小组后勤保障部,也就他们两在外面。

  袁野索性没压声,还没到跟前先招呼:“傅总。”

  傅寻侧目,见是袁野,视线下意识往古河河谷的方向扫了一眼——几辆越野车刚吃足了油,前后排成梯形车队,并驾齐驱,正往雅丹群跑去。

  袁野顺着他的目光回头:“那是我曲爷,把我换过来,自己又回去了。”

  他关心地看了眼大G:“车怎么了?出什么故障了?”

  傅寻顺势转身,倚住车身:“散热。”

  正常行驶的情况下,车辆自身有自己的散热系统,没必要这么散热。但谁让傅寻这改装后的大G,动力足,后劲猛,从轮胎到车辆性能都武装到顶尖。

  曲一弦今天光是拿大G拖车就拖了五六回,更别提一马当先把古河雅丹群的外围给扫了一圈,水温能不到上限嘛!

  他光是站在车头前就觉得热得慌。

  但傅寻在这,他又不像小曲爷,对傅寻的来历身份一无所知。真把这位大佬晾在这,别说彭深回头要削他,他自己这关也过不去。

  除非傅寻嫌他碍眼。

  傅寻看着那几辆越野车在视野里消失不见,低头,从烟盒里敲了根烟,递给袁野:“你们队长呢?”

  他问的是彭深,星辉救援队的队长,也是星辉车队真正意义上的领队。

  曲一弦和江沅的毕业旅行就是他带的队。

  “去开会了。”袁野笑了笑,说:“政府这几年一直扶持民间公益救援队,经常会举办些交流会,培训会。这种要跟上头打交道的事,通常都是彭哥去的。”

  彭深在那次搜寻江沅中受过极重的伤,腰背至今不堪重用,更不能久坐开车,带线的事自然也慢慢放下了,专心包揽了救援队的文活。

  傅寻知道一二,点点头:“他身体怎么样了?”

  袁野没直接回答:“队长今晚的飞机回敦煌,他让我留你一晚,一起聚一聚。”

  傅寻来去低调,要不是这次过来在星辉登记了救援,袁野也不会知道他在敦煌,更不会有后面劳烦他给曲一弦送补给的事……

  要是知道曲爷那辆巡洋舰会挂在沙粱上,给他一百次重来的机会,他也不敢给傅寻打这个电话。

  傅寻不知道袁野此刻正在心里忏悔,思索了片刻,答应下来:“这边的事忙完,我跟你们一起回敦煌。”

  话落,见远处斜阳西落的荒漠里似并行开来两辆车,他抬腕看了眼时间,挑眉:“把人叫回来吧,开饭了。”

  ******

  车是从敦煌市区来营地送补给的。

  整一天,搜救毫无进展。曲一弦扎营后,傅寻预计她今晚是打算冒夜搜救了,顺便让胜子在敦煌定了快餐送进来。

  曲一弦没什么胃口,吃完饭,搬了个大马扎,坐在营地的探照灯下画地图。

  她将玉门关和沙粱连成一线,又在沙粱的西北方向画了几座雅丹。随即,又用笔,重点圈了圈最后失联点的沙粱以及荀海超丢弃双肩包的古河河谷雅丹。

  傅寻路过,停下来瞥了两眼。

  曲一弦笔尖下的纸页一暗,被投下的暗影遮了个七七八八,拧眉正欲发作。抬头见是傅寻,翻脸比翻书还快。

  她脸上堆了笑,踢了踢身旁的折叠板凳,示意他坐下说话。

  傅寻没客气,纹了纹身的手臂从她手里抽过那张手绘地图,看了两眼。

  然后,抬眼,看她。

  他的每个动作都能够拆分出来,一颦一蹙都透着股讲究。

  曲一弦移开眼,重新把地图拿回来搁在膝盖上:“我边画,你边看。”

  她在简单的路线图上,做了拆解。

  她是第一批进入荒漠,进行搜救的救援力量。从玉门关,西行至沙粱,在预测的路线中发现荀海超最后的失联地点。

  这时,她的救援队伍,从一个变成两个,以沙粱失联点为起始点一路向北。

  途经古河河谷雅丹群时发现他丢弃的双肩包。而这个位置,也确定为搜救的圆心,搜救范围以它为中心往外扩散一百公里。

  她撕下一张白纸,列表备注日期和时间。

  昨天下午三点,她发现失联点后,救援队伍从玉门关直接拉到沙粱,搜救近两个小时。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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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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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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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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