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一弦坐了回去。
她撕开烟盒的包装,取了包烟扔给彭深,看也没看傅寻,问:“他谁啊?”
彭深倒没把曲一弦那点脾气放在眼里,点了根烟,斥道:“没大没小,你这个横脾气,全是袁野给惯的。”
他弹了弹烟灰,打发袁野去叫服务员上菜。
等袁野出去,包厢门又重新关上,彭深才点了点烟灰缸,说:“傅先生是星辉救援队的创始人,也是星辉唯一的投资方。”
星辉有投资方这事,在救援队内部不是秘密。
只是投资方低调,退居幕后,彭深对此也是守口如瓶,没人知道这个投资方到底是谁。
曲一弦乍一听到这个词,没能立刻回过神来。
她抬眼,看向坐在她对面的傅寻。
他低着头,在玩手机,事不关己的姿态似被谈论的人并不是他一样。
曲一弦的视线从他低垂的眉眼落到他下颌的线条上。
他的侧脸很精致,饶是此刻她那么看不惯他,都不得不承认,傅寻的下颌线是真的好看。像用美术刀一棱一角切割的,从下巴到耳根,整段线条流畅内敛,像艺术品,还是千金难求的那一种。
曲一弦晃了晃面前的茶杯,专注到连茶水溢出来沾湿她的手指都未察觉。
难怪彭深要支走袁野,以她刚才那副多待一秒就能把饭桌掀了的架势,要是知道这屋里四个人,只有她被蒙在鼓里,指不定要找袁野撒气。Χiυmъ.cοΜ
她不气。
她为什么要生气?
刚才暴怒,是为傅寻耍她。
现在不一样了,光是傅寻这个新身份,她就能适应一阵。
她笑了笑,眉间戾气尽消,让人分辨不出喜怒地举了举杯:“那真是失敬了。”话落,仰头喝尽茶杯里仅剩的那半口水。
彭深松了口气,正欲缓和气氛。听的一声噔杯子的脆响,曲一弦又冷了眉眼,声音像坠入冰窟刚被捞起来一样,冷气未化:“那他说的相看是什么意思?”
……
彭深有些为难。
他猜不透傅寻是怎么想的,生怕说错话会升级两人的矛盾。一个是多年的朋友,一个是得力的左膀右臂,得罪谁他都吃不了兜着走。
他清了清嗓子,和颜悦色地又给曲一弦添了杯水:“这事说来怪我……我本意是引荐你与傅先生认识,但用词不当,引起误会,该罚。该罚!”
这个理由太浅薄,彭深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更何况曲一弦?
他料定曲一弦不会善罢甘休,干脆没给她说话的机会,装作刚想起的样子,说:“我不提你估计也不记得,你跟傅先生的渊源可不比和我相识的晚。”
曲一弦这才有了点兴趣,微微挑眉,看向彭深。
黄河壶口遇见那次,纯粹只是两个过路的旅客,根本算不得什么交集。除此之外,她是真不记得她和傅寻之间还有堪称交集的时候。
彭深掐了烟,先反问:“你从南江回来,决定留在西北那会,跟我打听过一个人——索南达杰保护站的志愿者,你还记得吧?”
曲一弦摆弄茶杯的惬意姿态顿时僵住,她浑身紧绷,像锋芒尽敛,只等再次出鞘的利剑般,目光直直落在傅寻身上。
彭深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这件事,这个档口提出来,傻子也知道和傅寻有关。
那是江沅失踪当晚,曲一弦拨出的最后一通救援电话。
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是可可西里五个保护站中成立最早,也是当时离他们营地最近的保护站。
那里原本是曲一弦寄予全部希望的地方。
可除了那通电话记录,索南达杰保护站就像可可西里令人向往的神殿,遥远得高不可攀。
以至于后来漫长的时光里,江沅成为了她的心结,而索南达杰保护站,成了烫在她心结上的疤,至今烙在心底。
曲一弦重返西北后,跟彭深打听过,当晚接到她求助电话的那位志愿者是谁。
彭深替她要来了当时在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服务的所有成员名单,她记得很清楚,里面并没有傅寻。
她想不通傅寻和这事之间的联系,有些急躁:“记得。”
彭深又点了根烟,呼吸吐纳间,隔着烟雾微抬了下巴,指向傅寻:“接你电话的,就是傅先生。”
曲一弦脑中空白了一瞬,她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语气里失了惯有的淡定:“怎么可能?你当时给我的志愿者名单里,没有他。”
她的反应在彭深的意料之外。
在彭深看来,能让一个女人惦记从未谋面过的男人,不是受过恩惠,就是仇恨入骨。
曲一弦和傅寻的情况怎么看都不像是第二种……
现在看来,好像……也不是第一种。
彭深有些糊涂,斟酌片刻,仍旧如实说道:“那批名单,是当时还在保护站的志愿名单,不包括他。”
他没留意曲一弦渐渐变得难看的脸色,仍一心想补上傅寻刚刚随口扯出来的那句窟窿,继续道:“我也是前段时间刚知道傅先生四年前在索南达杰保护站当过志愿者,不然哪能惦记着当面介绍你们认识。”
曲一弦垂下眼睛,盯着那杯已经没了热气的茶水。
短暂的惊愕过后是堵闷在胸口的焦躁,她掌心的热气仿佛被包厢内的空调丝丝缕缕抽走,冰凉一片。
那晚曲一弦从索南达杰保护站得到的承诺是——立刻派车过来看看。
他甚至在电话里详细地问了前因后果和江沅离开前的反常,问了他们穿越可可西里的路线以及江沅和车辆的具体特征。
可直到曲一弦都放弃寻找江沅了,她也没能看到索南达杰保护站的志愿者。
过去了四年,她当初想要质问的心已经随着自己做救援,渐渐地淡了。
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她不该记恨这么久的。
就算当晚傅寻派了车过来,估计结局也是一样。她的江沅,并不会因为索南达杰保护站伸出援手,就能回来了。
人要学会感恩……
……
感恩个屁!
心理建设失败,曲一弦就跟按了弹簧的小跳蛙,片刻也坐不住了。
她觉得包厢里的空气逼仄,还混着她讨厌的发霉味,抠得她喉咙一阵发紧。彭深的关切和傅寻的注视都让她心里的阴暗一丝一点不受控制地往外泄露,逼得她喘不过气来。
这地没法待了!
她又一次,踢了椅子,夹着烟,头也不回地走了。
到门口时,袁野正好叫完菜回来在外头调戏女服务员,见门猛得一下拉开,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就看见曲一弦跟个点燃的炮弹一样,看都不看他一眼,几下就消失在了消防通道口。
袁野瞧了瞧房门大敞的包厢,又看了看早已没了他曲爷身影的通道口,纳闷地问:“她刚才出来时,是看见我了吧?”
他这么大一个人杵在门口,曲一弦能看不见?
“不是……她凭什么这么目中无人的就走了啊?”这特么比揍他一顿还可怕啊!还不如直接削他呢……起码他死得踏实啊!
******
小超市。
曲一弦去而复返,把王坤吓得不清。
他托着一条瘸腿,又是搬凳子又是端茶递水的,生怕怠慢。
曲一弦也不吭声,烟点了一根又一根,直把这狭小的小超市点的烟雾缭绕的总算开了口:“饭吃了?”
“没。”王坤说完,醒悟过来,这小祖宗是饿了。
他从柜子底下翻出个小本:“你嫂子应该下班了,我让她路上多买些菜,给你做一桌。”
曲一弦瞥他一眼,弯腰从货架上拿了桶方便面,三两下撕了包装:“别麻烦我嫂子了,我吃这个。”
她心情不好,也懒得顾忌别人的心情,边撕调料包边说:“你看着一个破超市,每天能有多少生意。成天玩游戏看小说的,就不知道多做点家务?我嫂子白天上班,晚上回来还要伺候你,你不心疼我心疼。”
“王土申,你小心哪天我把嫂子的墙角给撬了,你就孤独终老去吧。”
王坤没敢回嘴,站在那被曲一弦训得灰头土脸的,瞧着可怜兮兮的。
曲一弦心一软,没再继续往下说,起身去倒水。
她刚站起身,就有人掀了门帘,走进来。
曲一弦提着水壶抬起眼,一下愣住了:“你怎么来了?”
傅寻看了眼她手里拎着的水壶和泡面,哑声道:“找你。”
没给曲一弦说话的机会,他微侧了侧身,“追你过来时,车在巷子里蹭了,你来搭把手。”
曲一弦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但还是放下水壶,跟他出去。
巷子里都是十几年前的旧楼房,拥在一处,挤得巷道狭窄。
仅隔了一条马路,外头是金碧辉煌,车水马龙,里头却暗得只有巷子口的尽头才有一盏照明灯。
曲一弦跟了几步,直犯嘀咕:“你车搁哪蹭了?”这破地方,大G还能开进来蹭了,他傅寻也算本事。
走在前面的人却忽然停下来。
他转过身,整个人笼在巷道的黑暗里,一声不吭地盯着她。
曲一弦被他这么看了几秒,反应过来:“你他妈又诓我!”
她翻了个白眼,转身要走。这一步迈出去,被傅寻扣住手腕直接逼到了墙角里。
他个子高挑,居高临下的姿势彻底遮住了光。
她的眼前,除了傅寻挨得极近的那张脸,再看不到任何。
在这之前,曲一弦只觉得傅寻挺高的,但对他的身高并没有具体的概念。可刚才,他站在小超市里,头顶几乎挨着了天花板,高得王土申那个小超市几乎装不下他。
这会把她困在角落,身高对比下,她终于能估算出个大概——傅寻没有一米九也有一米八五,不能再矮了!
她对自己身陷困境,却还有心情估算他身高的乐观感慨不已……能当领导的人心理素质就是好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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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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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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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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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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