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桶里的水也不再温暖,寒意渐深,露在外面的皮肤生出些小疙瘩。
方寻从桶里走出,忍着寒意擦干身上的水痕,拿过旁边木架上搭着的衣物穿好,又在外面披了一件御寒用的披风,离开浴房来到二楼。
阳光斜照,点亮了开着的一扇窗。远方树林里传来清脆的鸟鸣,一阵一阵,像情人在对唱山歌。
上级班的学长们已经陆续起床,有些人围着洗剑湖跑步,有些人早早地跑去食堂占座,似乎担心吃到寒凉的剩菜。
方寻解下披风搭在竹子做的衣架上,盘膝坐在床头,面窗向阳,开始冥想。
因为昨晚举行开光仪式,按照规定初级班上午课程向后推迟一个时辰,他准备趁此时间求证一下泡浴时想到的问题。
然而不知道是过于劳累,还是昨晚受了风寒,才坐下没多久,难以抑制的疲惫感汹涌而至,将他的意识吞噬。
还好他在迷蒙中拽过里面的棉被盖在身上,春寒被隔绝在外。xǐυmь.℃òm
………………
这一觉睡得并不香甜,头脑昏昏沉沉,大部分时间处于浅睡状态。
他梦见爷爷的笑容,那把古剑,那个巨人,还有韩越的拳。
迷梦的最后是辛娜苍白的脸,被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吞噬,当他声嘶力竭地叫她的名字时,前方无法触及的人睁开了眼。
这一刻,辛娜的脸与夏未的脸重合在一起。
“再见。”她对他说。
“夏未……夏未……”
他呼唤着另一个世界的女朋友的名字从梦中惊醒。
窗外飘来的风拂过面颊,微凉。
他偏过头去,看见傍晚的夕照在窗棂投下一片金黄,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一觉睡到傍晚,错过了白日课程。
换成其他少年,应该会为此自责、沮丧。他没有,只是在开始的时候皱了皱眉,很快便恢复平静,不再去想过去的事情。
时间从不等人,既然已经错过,便没必要去浪费心神。
对于这种事他比谁都看得开。
生死以外无大事,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才真正理解的一句话。
从床上下来,他在盆里浸湿毛巾,细致地擦了一把脸,对着铜镜里的自己笑笑,离开卧室走入书房,推开面湖的窗,望着半坡阴翳半坡霞被的远山长长地伸个懒腰。
比起罹患风寒的代价,耽误课程真的不算什么。
咕噜噜……
五脏庙发出了抗议的声音。
他从楼上下来,在厨房转了一圈,关上院门往食堂方向走去。
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山那头的时候,道路两侧的灯笼被人点亮,环湖路与琴石广场上聚在一起的学生开始散去。
闻见米香那一刻,方寻碰到一个人,从院服看应该是上级班的学长。
那人眼角长着一颗痣,眉宇间噙着股子浓得化不开的怨气。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那人望着他的目光无比阴冷,像淬毒的匕首。
来食堂的路上有一些人认出他的身份,最多在背后指指点点,小声讽刺一二,并不会像这个人一样,毫不掩饰对他的仇恨,或者说杀意。
在琴石学院,要说跟他有过节的学员,似乎只有韩越一人。
即便山门上演的一幕让将军之子失了颜面,也不至于结下深仇大恨。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浪费太多精力,因为他的时间比别人少,没理由去做无谓的纠结,也因为已经来到此行的目的地。
用餐时间将止,大厅里只剩学院的雇员在收拾桌上遗留的碗筷。
他没有抓紧时间用餐,而是帮忙整理餐具,打扫餐厅卫生。
待一切停当后,这才对帮厨道明来意。
方寻到来的时候,那人绷着一张脸,他帮忙打扫完卫生,那人绷着一张脸,最后从后厨拎出两条处理好的鱼,一块足有两斤重的腊肉交给他时还绷着一张脸。
他认真道谢,留了半袋糯米酒给对方,离开食堂往回走。
酒是用田里最好的稻米与醴泉的水酿造的,香甜甘醇,算是小镇的特产,当年给他诊治的老先生对它赞不绝口。
他离家时带了些做御寒之用,谁曾想一路走来也没喝掉多少,如今还剩大半。
家逢喜事要饮酒助兴,这是小镇的习俗。
如愿进入琴石学院,又确信自己能够修行,看见生的希望,对他而言当然是一桩好事,当然要好好喝一杯。
他回到住所的时候天色已黑,血月初露峥嵘。
东面的小树林变得很安静,洗剑池的水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不敢像白天那样拍打岸边的青石。
方寻走进厨房,将热好的腊肉端出,往水里下入收拾好的鱼,撒上切成段的葱,切成末的蒜,撕成片的香叶等佐料,灶底加旺火,完事坐到庭院桑葚树下的石几旁,将已经醒好的面淋上麻油,再卷好拉长,楸成一个个小面饼。
厨房飘来鱼香味时掀开盖子,将面饼小心地贴在锅沿,又往灶底扔了些火头。
做完这些上楼取出酒囊,又拿了两个杯子回到庭院石几旁坐下。
他给自己满上一杯,又将前方酒杯斟满,端起来泼洒左右。
“爷爷,这回你可以安心了,我会好好活下去,就像你说的那样,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将空杯放回石几,他端起自己那一杯饮尽。
米香浓郁,入口回甘,还有醴泉特有的清冽与净爽。
柴禾在灶里爆裂,哔噜作响,鱼汤的香气越发浓郁。
就在方寻算着时间刚好,准备起锅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门口闪出几个人来,脸上没有为客者的和气。
还没等他说话,最前面的瘦高个看着几上的酒杯寒声说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呵……真是一个恬不知耻的家伙。”
“是啊,我还以为他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
那人身后两个跟班毫无顾忌议论着。
方寻看着突然闯入自己庭院的几个人,好像没有听见那些刺耳言语,拱手说道,“我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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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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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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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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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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